學達書庫 > 亦舒 > 五月與十二月 | 上頁 下頁 |
三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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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不贊成我們在一起?」她傻呼呼的問。 「他那麼精明能幹,你怎麼是他對手,」我很焦急,「你看你,什麼事都不懂!」 「他不會欺侮我。」黛茜很有信心。 我像是被人從喉嚨裡硬塞了一塊鉛下肚子似的,說不出地難過,唇焦舌爛的感覺。 心中又氣苦,我站起來,「我走了!」 「我們在上課,你走到哪裡去?」她問。 「走到前一排去坐。」我氣憤的說。 她笑。 女孩子永遠是殘酷的。 我一輩子不要跟她們戀愛。 我已經決定了。 我足足一個星期沒有睬黛茜。 可是我老著見她,她表哥天天來接她放學,她殷殷的拉著我介紹,我又不好不理他們。 只得勉強的打招呼,說「你好嗎?」握手。 心中氣得要死。 她那表哥又挑不出有半點錯,我回了家沒處洩憤,便對著母親嚷:「萬惡的金錢!萬惡的金錢!」 「瘋子!」母親笑駡。 「你如果真愛她,便去追求她。」老嫣子說:「在家跳踏,算是哪一門子的好漢。」 「我不追千金小姐。」我說:「我不是趨炎附勢的人。」 「你這個人倒是怪怪的,一點不肯吃虧。」媽媽說。 「她肯住我們這裡嗎?她肯穿我們穿的衣服嗎?她肯嗎?她老子有的是錢,可以供應她舒適的生活,我豈不是變成招郎入舍?」 母親冷笑,「聽你的話,你肯入舍,人家未必招你,你這麼快就害怕幹什麼?臭美。」 我狂叫一聲,「我不要聽,我不要聽!」 我失眠了。 但是我仍然不肯向權勢低頭。 結果,黛茜表哥回蘇黎世去了。 過了三天,我忍不住問黛茜——「就那樣?」 黛茜說:「我都不知道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事!你那青春期呢,已經過了,更年期呢,又沒到,行動為什麼這麼古怪?」 「就那樣?」我問:「什麼也沒有發生?我尋遍了報紙,都不見你們訂婚的消息。」 「誰說要訂婚?!」黛茜愕然。 「他們不是說你們看上去正是一對嗎?」我怪聲怪氣的說。 黛茜把書重重的在我桌上一摔,「我那麼多同學,如果人人像你這麼滑稽,我可受不了。」她捧起書轉頭就走。 之後她看見我實行冷淡起來。 甚至有一次,她聽見遠足隊中有我,馬上拒絕參加,因為「那個人陰陽怪氣的」。那個人自然指我。 我幾乎被氣得昏過去。 我仿佛與她疏遠了,事實上也沒有怎麼與她接近過。 學校裡的規矩是分系不分派,我與黛茜如此「勢不兩立」,引起很大的話柄。 這些日子以來,我生活一直不愉快,腦子裡似少了一根筋似的。 媽媽說:「你何苦跟自己作對,你明明是喜歡她的。」 跟自己作對。 我問我心:到底怎麼想法? 我承認我喜歡她,可是我不敢追求她,怕碰釘子,為了怕受傷害,我徹底地保護自己。 我不願把她的影子種入心房。愛人是很痛苦的,萬一她不愛我,我就慘遇落十八層地獄。我們相愛的機會甚微,她是千金小姐,我是窮小子。 我希望我從來未曾認識過她。 兩個不相配的人在一起,能夠有什麼好結局? 只是為了她有錢。 同學有為我們講和的,我嘴強,「我無所謂。」我說。 她說:「我也無所謂,男人那麼小器,真是奇怪。」她又加了幾句,「人家說學生時期應最愉快,可是學校裡也有黑羊,我為什麼要跟這種人生氣別瞄頭?我根本就不稀罕,我才不跟這個圈子的人爭!」 我覺得她這幾句話說得太勢利。 黛茜明顯的指出,她讀書是為讀書,不如我們,是為了得到一張文憑以及將來更好的工作。 我們之間的隙痕更深。無從解釋,黛茜若是一貫刻薄成性的人,我反而不生氣,但是她一直客客氣氣,和藹可親,忽然對我這樣,更覺得她對我有成見。 這種種不和並沒有影響我的功課,只不過比從前沉默得多,先一陣子說得太多,現在凡事看淡了,只管努力做份內的事,像機械人一般,喜怒不形於色,小心翼翼。 聖誕節的時候開舞會,我並沒有報名,也不知道該帶誰出席。 如果黛茜可以,我願意邀請黛茜。她是我唯一想邀請的女伴。 不過廿四號一大群同學把我拉到舞會之中,人們是善忘的,他們已忘了我與黛茜不和的事。除了當事人之外,誰也不記得。 黛茜穿了一件黑絲絨的露胸晚服,她的男伴並不是學校裡的人,我們都不認得,想必又是什麼地方的鬼博士,律師,醫生之類。 黛茜仍然那麼美貌可親。 我忽然開始喝氈湯力,喝了很多,因為是空肚子,是以很快頭暈暈的,渾身脫力。 難怪人家要喝酒,的確有一定的效果,我心中的不快頓時減了一半。 但見舞池中人影婆娑,衣香鬢影,我深深歎口氣。 同學上前來與我攀談。 我們談到前途問題。 「眼看就畢業了,」一個說:「其實,我們的前途不一定樂觀,目前人浮於事,多少美國回來的學士碩士都只拿三千元一個月。」 另一個說:「大不了去教書。」 「教書才二千多,還是私校,官立學校沒位子。」 「做一輩子也不出頭。」 「去考政府工作吧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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