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吻所有女孩 | 上頁 下頁 |
四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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命運不允許女性太過逸樂滿足,總設法叫她們哀痛,不是婚姻不幸,就是環境欠佳,數來數去,總有不順心的事,從一雙漂亮但軋腳的鞋子起,到同他有緣無份,一生都很少真正開懷。 她帶他到一家醫務所。 一般來說,一推開醫務所大門,就可以看到候診室以及黑壓人頭,但是這間診所只有接待處。 接待員微笑說:「夏小姐請跟我來。」 如此私隱,大文猜是一間美容矯形診所。 可是一走進小小診室,看到儀器與病床,陳大文頓時魂不附體,頭上像被人澆了一盆冰水。 他拉起紅荔的手,「我們走。」他聲音顫抖。 紅荔輕輕提醒他:「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。」 「紅荔,生命無法還原。」 紅荔皺上眉頭:「大文,你出去好了,我看錯了你。」 醫生推門進來,一看這個情形,便輕輕說:「兩位需要一點時間?」 紅荔答:「不,醫生,請即刻進行手術。」 大文急得雙目通紅,「醫生,給我們十分鐘。」 醫生又退出房間。 紅荔啼笑皆非,「我請你陪我,一會開車送我回去,不是叫你發表意見。」 大文生氣,「因為我是一個沒有思想的愚人?」 「不,因為你是個尊重他人選擇的人。」 「請選擇生命。」 紅荔不去理他。 「將來你會後悔。」 紅荔按鈴,看護進來。 好說:「請這位先生出去,告訴醫生,我準備好了。」 大文張開嘴,可是發不出聲音,他被看護帶出去。 大文無奈,懇求看護:「我得照顧她回家。」 「那麼,請到起坐間等候,請勿蚤擾其它病人。」 大文只得點頭。 忽然之間他累得說不出話來,混身乏力。 看護不出聲,半晌,拿一杯寧神的矢菊茶進來給他。 大文垂頭不出聲。 看護又出去了。 大文深感歉意,他終於坐下。 起坐間有報紙雜誌以及一架出售飲料機器,還有一隻放滿糖果的玻璃盤。 牆壁掃侞白色,配橄欖色皮沙皮,完全像舒適的休憩室,但是,牆上似隱隱傳出小兒哭泣聲。 大文用手掩住面孔,十分驚怖。 不知過了多久,休息室門被推開,看護陪著夏紅荔進來,大文悲哀地抬起頭。 紅荔意外,「大文,你還在這裡。」 看護輕輕說:「他不放心。」 紅荔坐下,有人端來一小盤點心,一杯熱可可及幾塊消化餅,紅荔緩緩吃下。 真荒謬,大文記得中學時期他常常捐血,事畢也獲可可及餅乾招待。 看護說:「夏小姐你隨時可以離去。」 她掩上門。 大文無言,他低頭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,他也變了,世上沒有多少數人可以頑強地一成不變。 紅荔終於開口:「對不起,沒想到此事叫你為難。」 大文忽然流淚。 紅荔嘆息,「我還以為你已長大,況且,我也沒有別的朋友。」 大文不出聲。 「這件事好像是個選擇,其實不是,這也是一條死路。」 大文仍然低著頭。 紅荔說:「我自己叫車回去。」 大文說:「不,我送你,我答應照顧你。」 他脫下外套,罩在紅荔肩膀上。 看護叮囑:「喝點清雞湯,多休息。」 大文一聲不響與紅荔離開那間診所,走出大門,才發覺馬路上紅日炎炎,竟是另外一個世界,大文打了一個哆嗦。 他不是女兒身,他沒有資格繩劾婦女,他維持緘默。 但自該刹那起,他不能再把夏紅荔當作他的朋友,往日似神仙姐姐一般的她今日已由珍珠變成魚眼。 剛才在車上,兩個人都沒有說話,紅荔想必也知道他的沉默何解,可是她已自顧不暇。 她在車廂裡出了一身冷汗,臉色很差,她緊閉雙目。 回到家中,大文感慨不已。 那天晚上,他還是忍不住做了個噩夢。 他在夢中聽見幼兒哭泣聲,於是起來尋找,他看到自己置身一條黑暗長廊,兩邊都有是門,每扇門裡邊是一間房間,酒店就是這種格局。 他尋找哭聲,越來越近,那幼兒無助地哼唧,大文沒有經驗,聽不懂他要的是什麼,為何哀鳴。 他推開一扇門,看到一隻雙眼碧綠的豺狼,對著他咆吼,利齒長銳像尖刀,它爪抓著一個幼嬰。 大文毛骨悚然驚醒。 「啊」,他大聲叫出來,混身發攔,腳底痙攣。大文連忙自床跳下站立。 這時,他聽見鄰家有嬰兒肚餓哭泣,他的母親愛立刻起死回身服侍,口中啊啊聲安撫,不久,哭聲沉寂。 大文在黑暗裡站了很久。 對華裔來說,嬰兒一出世,便算是小小人,按照性別,稱他或她,可是文明的英語國家,準確文法至今叫嬰兒為「它」,與動物植物及死物同稱,多麼奇怪。 想到這裡,天色已亮。 自那個噩夢之後,大文已決定忘記紅荔。 過幾日,張醫生對他說:「紅荔隨父親到東京開會,之後,一起到北美洲,她婚姻出了問題,同你說過沒有?」 大文點頭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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