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吻所有女孩 | 上頁 下頁
四十一


  「我願意供他學費及生活費用,要是他肯在——」

  張醫生按住端木的手。

  端木醫生頹然禁聲。

  大文經過半年才回家,他身段強壯不少,皮膚曬成金棕色,笑起來,眼角有皺紋,英語流利不少,卡其褲與背囊都用得殘舊穿洞,像煞某種流行時裝。

  他回家先睡個夠,然後打扮整齊去探訪張醫生。

  張醫生見到他也顧不得了,與他緊緊擁抱,淚盈於睫。

  「大文,你還好嗎?」

  「托賴,好極了,你們呢?」

  「比起你我們生活忙碌緊張,幸虧最近好幾個病人都理想康復。」

  「這半年我很自由,分別在超級市場、葡萄園、鞋店、快餐店……做過工,賺最低時薪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毫無壓力。」

  張醫生看著大文粗糙雙手,「你高興就好。」

  「你們一定對我失望。」

  張醫生微笑說,「先不說這個,看看誰回來了。」

  大文轉過頭去,他驚喜交集:「紅荔。」

  是夏紅荔,這個女孩子,在他心中,一向有特別位置。

  但是紅荔臉色灰澀,忽然不再與她名字相配,她輕輕叫聲大文。

  張醫生說:「紅荔似有心事,大文,你試試開解她。」

  張醫生又趕回醫院,她是手術醫生,她沒有生活。

  大文問紅荔:「可要出去走走。」

  紅荔卻說:「大文,你知道伊斯蘭教婦女穿的罩衫嗎?」

  「叫貝加,寬袍大袖,只露出兩隻眼睛。」

  「我巴不得穿上那個逃避。」

  大文輕聲問:「逃避什麼?」

  「失敗。」

  「紅荔,我不覺你有何失敗。」

  「大文,我失去所有。」

  「紅荔,你永遠不會失去你的家人,你的學識,以及你對人的忠誠。」

  紅荔發愣,「大文,真沒想到你這麼會講話。」

  「說真話最容易。」

  紅荔說:「我失去了婚姻。」

  大文一征,算一算日子,那一段婚姻,才維持了幾個月。

  「紅荔,為何如此兒戲?」

  「每兩對夫妻,有一對離婚,最常用的理由,是『兩者之間不可冰釋的分岐』。」

  大文苦笑,欲加之罪,何患無詞,那即是說:他們不再相愛,或是從頭到尾,要本未曾相愛。

  他們倆在一起只是一種需要。

  紅荔的條件那麼優秀,她根本不應那麼草率。

  這不是責備她的時候,大文調侃她:「終於結過一次婚了,也有所交待,正式成為一個有過去的女人。」

  紅荔並沒有笑,「大文,你成熟了,同從前的酸澀大不相同。」

  「我出去走了一趟,見了不少人與事,的確有益。」

  這時,紅荔躺在長沙發上,大文坐在她對面,距離忽然拉得很近。

  「大文,幫我一個忙。」

  「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。」

  紅荔笑,「別人那樣說,肯定是空話,但大文你必然真誠。」

  「多謝你信任我。」

  「大文,請你陪我去看醫生。」

  大文納罕,「你全家是西醫,所有朋友,以及你自己亦是西醫,何用去看醫生?」

  紅荔微笑,轉過頭來說:「去了你自然明白。」

  大文有種不祥預兆。

  「你為什麼不回家?」

  「家人問東問西,問長問短,事事要我交待來龍去脈,十分勞累,故此暫躲在張醫生家。」

  大文有同感,「張家最好。」

  「張醫生獨身,家中得一個品格端莊的管家,成了我們的避難所。」

  她忽然握住大文的手,大文感到酥麻,他不願甩開紅荔的手,可是麻庠已升到他腋窩,像一個中毒的人,他必須自救,大文掙脫她的手。

  紅荔喃喃說:「講一個故事給我聽!」

  大文輕輕說:「洋女心目中,沒有歸宿觀念,戀愛、結婚,都是人生過程,她們尋求學業事業與成功的家庭生活,但她們字典中沒有『歸宿』兩字,解釋給她們聽,她們也不會明白。」

  紅荔詫異:「給你一說,果然如此!」

  「歸是回家,宿是留下,家對華裔女性來說,是個避難所,對洋人來說,卻完全不同。」

  紅荔抬起來,「我沒找到歸宿?」

  大文溫和地問:「發生什麼事?」

  「你口氣像我大嫂。」

  「你不妨對我說。」

  「我不認識他,他也不認識我,這次我回來,留下一封信,希望他忙回復。」

  「你是希望他放下一切,趕回來追你回去?」

  「不,我希望他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。」

  這時,管家進來說:「夏小姐,有電話找你。」

  紅荔接過電話講了幾句放下。

  她抬頭說:「律師說他已經簽了名。」

  大文張大嘴,「一點挽回餘點也沒?」

  紅荔悲哀地搖頭,「是我自己躁之可急。」

  「他是一個可怕的人?他有外遇?他毆打你?」

  「現在,讓我們去看醫生吧。」

  紅荔借用張醫生的四驅車,先駛往冰館買一種叫脆皮的冰棒,她吃得很香甜。

  大文看看,卻覺惻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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