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我倆不是朋友 | 上頁 下頁
二十四


  紅寶回來更衣沐浴,看到廚房有肉絲萵筍炒年糕,連忙趁熱吃一碟,更衣出門,不見了鞋子。

  咦,她四處找鞋,忽然看到新的七號平跟鞋,紅黑白三對,都像是中學女生所穿,這午大牛,搞什麼鬼,人家穿什麼鞋關他何事,這人知不知一脫下六寸高鞋,一個女人再也不會步步為營挺胸凸臀?這蠢牛。

  紅寶趕進房去檢查她的魚網襪,幸虧全在抽屜裡,無奈,只得與童鞋配搭。

  那天深夜回轉,看到大牛臥室有燈光,紅寶已經太累,不想吵架,胡亂洗把臉睡覺。

  第二早又各自出門。

  這樣,既不見面又不交談,像已屆老莊「鄰戶雞犬相聞,不相往來」境界。

  精次沒有再與午牛聯絡,像是等他自作決定。

  一次他經過她家,忍不住下自行車張望。

  司機立刻出來與他招呼:「午牛先生可是來游泳?」

  他立刻靦腆說不,上自行車離去,之後再也沒出現。

  他當然想念精次給他醉心的溫柔,她的音容永遠存他心裡。

  精次雙手柔軟,指尖冰涼,她喜歡輕撫他小腹體毛,愛憐笑說:「大家都進化了,單漏下你,渾身毛毛活下來,咯咯咯跑來跑去,大了,穿上衣服,變成現在這樣。」

  他的勞工手心粗糙有繭,她卻不介意,她時時讓他那只大手捧著她的臉親吻。

  以後,再也不會有異性那樣寵愛他。

  午牛嗒然,他的失落多於綺念。

  而棗泥他們還不回來。

  一晚,正收拾酒吧台椅,老闆同他說:「阿牛,我朋友在都靈街開設快餐店,只售熱狗漢堡,打算裝修,你可願幫手?」

  大牛抄下地址答允往現場觀察。

  這時他的電話響,他低頭看到電訊:「接訊即來嘟嘟酒吧幫我,有客人無禮,紅寶。」

  大牛立刻說:「老闆,借你小貨車一用,明早歸還。」

  他急急出門,心急如焚。

  在那種地方工作,遲早出事,紅寶偏又選擇打扮得像流鶯般迎客。

  她脾氣如爆竹,得罪了客人還不知道。

  午牛飛車趕到嘟嘟酒吧,推門進去,四處找過,不見紅寶,更覺不妥。

  他走近櫃檯,問人:「紅寶呢,可是已經下班?」

  酒保回答:「不,她仍在工作,看,小費都還在杯裡沒取走,可能是出去到後門透口氣,剛才她與客人爭執生氣——」

  午牛知道不妙。

  他走到後門查看。

  「紅寶!」

  忽然聽得嗚咽聲,午牛渾身汗毛豎起。

  在黝暗街燈下他看見一個女子被大漢按到牆角,迫她蹲下,把她臉按到他下體。

  那女子拼死掙扎,頭臉捱拳,摔倒泥淖。

  午牛撲過去吆喝:「住手!」

  那大塊頭正伸腳踏向倒在地上的女子。

  午牛已認出那就是紅寶,她已經一臉血污,嘴裡發出動物受傷那樣喊聲。

  午牛紅了眼,濁氣上湧,他額上凸現青筋。

  呵,我們不過窮些,我們也是人,我們也有父母所生,為何如此淩辱淫虐我們!

  午牛奔到那豬玀身邊,先抱起半昏迷紅寶挾在腋下,然後奮全身之力,右拳出擊,打在那豬玀顎下,那人中拳吃痛後退,已經一嘴血,他還想追上,被午牛一腳踢去,他終於倒地,但還能爬動。

  大牛逼近,又加上一腳。

  這下,他臉朝下,動也不動。

  大牛握緊拳頭,還想打死他為止。

  但這時紅寶呻吟。

  大牛連忙用外套裹住她,飛車趕到醫院。

  紅寶嗚咽:「救我……」

  「我是大牛,我在這裡,不要怕。」

  他握住她一隻手。

  忽覺臉頰生涼,這是什麼,原來是他流淚。

  他用衣袖抹去眼淚,小貨車似一枝箭似飛出。

  他把紅寶抱進急症室。

  「救命!」他大叫。

  當值醫生與看護奔近,把紅寶接過,只見她一臉血污,但經驗豐富的醫護人員知是外傷,並無生命危險。

  他們立刻替她進行檢查。

  一個中年看護問午牛:「你是她什麼人,朋友?」

  午牛答:「不,不是朋友,我們是夫妻。」

  「不要害怕,你坐下,待會有警員會來問話,你拳頭紅腫,怕也受傷,我替你檢查。」

  午牛坐下,看護給他一杯熱咖啡。

  她細心替他洗淨雙手,醫生看視後她替他包紮,這時警員也前來問話。

  午牛一五一十據實回答。

  他仍然激動。

  這時,中年看護忽然用小塊紗布替他拭臉,擦去血漬與淚印。

  午牛像受母親服侍照料,他的激動轉為心酸。

  警員落完口供離去。

  午牛靜下來,第一衝動便是要把洪棗自東岸請回,接著,他同自己說:不,棗泥好不容易放一次假,不能打擾她,叫她擔驚受怕。

  這件事,非得他一人擔當不可。

  午大牛,這是你做一個男人的時候了。

  醫生出來,「你是午先生?」

  午牛連忙站起。

  「請坐,你妻子頭臉手臂全是外傷,不要緊,沒有大礙,縫針後三兩天可望複元,只是——」

  午牛臉色轉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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