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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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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牛咕噥,「棗姐對我們好。」 「往後,有非你不可的老闆,同他說,要分紅,要有股份,知道沒有?」 大牛覺得有飯吃已經滿足,養活兩個弟弟,更是豐功偉業,他並無奢望。 「起碼要求百分之十五,你別看小這十五巴仙。」 大牛沒聽進去,壓力鍋汽笛鳴響,他煮了紅棗粥。 當下盛出敬一碗給棗泥。 棗泥笑,「洪棗吃紅棗,自相殘殺。」 大牛又盛一碗攤涼,好讓紅寶吃。 「好味道,你放的是冰糖?」 大牛再點點頭。 紅寶不住哭泣。 洪棗勸她,「當心哭瞎雙眼,世上所有生物,都是父母比子女先辭世,才叫自然,難道你希望逆道而行?往後你爭氣做人,也就是報答了養育之恩,不用過分傷心,振作起來。」 棗泥勸人,一向親切,紅寶漸漸止哭。 但是半夜,大牛還是聽到她低聲飲泣。 大牛在鄰房枕在雙臂,聽得一清二楚。 他也是傷心人,寄情功課工作,麻醉心靈。 午夜夢回,仍然心碎。 他想回家。 可是也想不清家在何處,繼母的家不再歡迎他久留,一直同他說,「阿牛,男兒志在四方,你要幫兩個弟弟出身,不要戀家。」 午牛其實已沒有家。 他想到精次勝利白皙纖細四肢,柔媚眼神,花瓣似輕吻……去,跟她去,還來得及…… 然而天亮了,魚肚白露出曙光,新的一天開始,鄰居開著收音機,大牛聽到一把柔糜女聲嗲膩地哼, 「假如你聽到一首藍色歌曲 像一朵花渴望露珠 親愛的 那是我的心向你唱吟夜曲……」 大牛轉一個身,雙膝乏力,胸口作悶,他根本不想起床,還起來幹什麼?就這樣昏死在床一眠不起也不見得損失什麼,也不會有人牽記他。 他把頭埋在枕頭底。 可是紅寶過來敲門,她沙啞喉嚨說:「我去上班,替你做了早餐。」 大牛只得起來,紅寶卻已經離去。 聽棗泥說,她此刻得早起幫一家百貨公司點貨出貨,錢花光了得賺回來。 沒想到早點是豆漿粢飯,吃飽了,心情略好。 他一早往酒吧工作。 地磚、牆壁、燈光……有毛病,他先問過老闆,主動維修。 午牛工夫極細,十分周到,老闆好不歡喜。 「衛生間水喉滴水經年,三個工匠全修不妥,全靠大牛。」 給他工資,他還不願收,又建議多裝幾枚鳴煙器。 晚上,大牛仍負責收拾。 時時在衛生間把醉漢拖出街外,召警幫忙。 他也想過,一失足成千古恨,若不振作,很快會成為流浪漢,他時時看到他們在後巷翻垃圾桶找食物。 他午牛年老會怎樣? 也許,會回憶到廿多歲在酒吧工作,經過女客,她們會嘻笑著伸手摸他腰身手臂,「喂,今晚可有約?」真不知好氣還是好笑,天天慘遭非禮。 老……這個字最可怕。 那一邊,洪棗與紅寶一起吃茶,也談到老年。 「老了怎麼辦?」 洪棗答:「我比較樂觀,略有積蓄,嫁個對我好的人,安頓下來,天天到超市格價,遊哉優哉。」 「我呢,棗泥,我會有好結局否?」 「當然會,」棗泥握著她的手,「你那麼好看,一定嫁得英偉夫君,愛你如珠如寶。」 「我已經結婚了。」 「近日阿牛待你如何?」 「互不理睬,並無說白,不過,他臉色似好些。」 「他仍晚晚外宿?」 「不,最近個多月,時時回家。」 「咦,那只狐狸精呢。」 「不知,不問。」 「可是分開了?」 紅寶樣子有點落寞,「我不理那些事。」 「我與豆泥明日啟程往東岸辦公,你自己當心。」 「明白。」 這時棗泥接了一通電話,那邊一開口就說:「阿姐,我陪你們走一趟,我不放心。」 又是那個人,幾乎是棗泥的裙下之臣。 「不用勞駕。」 「阿姐,你對東岸不熟,唉,其實你對西岸亦知不多,我已決定,今晚我到你家——」 棗泥看到紅寶疑惑神情,連忙放下電話。 她不想事前張揚。 洪氏姊弟離去之後,午牛更加寂寞。 繼母找他,與他詳細說及弟弟們所盼望前程:「大弟託福試考六百分……」 就看他是否取到居留證,壓力巨大。 想到紅寶親口對調查員說:「攆走他,逐他回鄉。」大牛很不是味道,這女子恁地鹵莽粗魯,像個野人,他願意相信她是毒婦,但她只是愚蠢無腦。 一日回來,踢到她亂放在門口的塑膠閃光高跟鞋,似鬼眼,大牛嚇一跳,忽然發火,取來隻黑色大垃圾袋,把紅寶那些醜陋的鞋子通統裝進去,丟進垃圾箱。 年輕的他覺得已經報仇,下了氣,可是轉頭想:那紅寶沒了鞋,如何上街? 他又替她買回幾雙平跟鞋,其中黑色漆皮圓頭瑪莉珍最叫他歡喜,大牛把新鞋放在門口。 他安心上班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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