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我倆不是朋友 | 上頁 下頁


  大牛看一看名片,「米蘭諾。」

  「阿米正工作,你在一旁等。」

  有人給他一杯咖啡。

  他走進攝影室,便知道這名字古怪的工作室實際上工作態度嚴肅,器材與設備先進,地方潔淨,井井有條。

  他們在拍攝泳衣廣告。

  男女模特兒均穿同一款式小小泳褲,女模裸胸,也不遮掩,任由化妝師全身撲粉。

  大牛覺得尷尬,但是全體工作人員自然自若地走來走去,司空見慣,視若無睹。

  他靜觀其變。

  只見攝影師叫兩女一男模特兒躺下,三人擠得緊緊,臉帶笑容,整理頭髮化妝後打好燈光開始拍攝。

  大牛需要一份這樣的工作否?

  他想不。

  他悄悄轉身離去。

  這時,有人把手搭在他肩膀。

  他轉頭,看見一個文秀的年輕人,笑容可掬,「你是午牛?莊生與我提過多次。」

  這想必是米蘭諾。

  他笑:「我們今天剛好拍攝裸照,但不是天天這樣。」

  大牛點頭。

  「我們替你拍些檔案照可好?」

  大牛搖頭。

  「沒打扮不要緊更加自然。」

  大牛答:「這工作恐怕不適合我。」

  「我們也拍攝牛仔褲廣告。」

  大牛見他如此客氣,不禁微笑,「替我問候莊生。」

  那年輕人說:「真是我們的損失,請記住是敝公司先與你接觸,若有轉機,第一與我們聯絡。」

  大牛只是陪笑。

  年輕人送大牛出門。

  大牛走到門口,給豆泥電話。

  豆泥不服,「我成了你司機跟班。」

  大牛回餐館工作,他向大廚請辭。

  大廚瞪眼,「可是有別家挖角?」

  大牛致歉,「我決定上學跟一門手藝。」

  大師傅訝異,「那又是什麼?」

  「一四七建造業。」

  「一五一是廚藝,你不如讀那個,一邊又可到我處實習。」

  大牛慶倖他有這許多選擇。

  「建造業日曬雨淋,多麼吃苦。」

  大牛搔搔頭,「力不到,不為財,生計都辛苦。」

  大廚歎口氣,數一數雙手燙痕刀疤,「真是的。」

  有人在旁邊聽見,輕輕說:「女子最苦是出賣色相。」

  大廚接上去:「男人最慘做拳手,都是出賣皮肉。」

  大家都有點黯然。

  可是隨即又忙起來,揮著汗,手腳不停,開頭出賣勞力,真不慣,渾身酸痛,隨後練出來,習以為常。

  下班,看到棗泥在後門等他。

  她說:「押你回家。」

  見到大牛在喝啤酒,搶過瓶子,扔進垃圾箱。

  大牛無奈。

  「我替你約了紅寶,下星期六晚上,在唐人街大班茶餐廳見面,你理一理頭髮胡髭。」

  大牛唯唯諾諾。

  「你還在難過?」

  大牛頹然,「棗姐,我一輩子都不會複元。」

  「胡說,再給你一天時間。」

  大牛指指左邊肋骨,「這裡隱隱作痛。」

  棗泥不願縱容,「你不過是摔痛還是撞痛,擦些藥膏就好。」

  大牛垂頭不語。

  「我與你媽說得很詳細,你約一年後可獲證件,立即申請兩個弟弟留學,屆時,你欠她債項,一律還清,還有,紅寶那裡的結婚費,我已替你墊付,你方便時才還給我。」

  大牛問:「為什麼對我家那麼好?」

  棗泥想一想:「那是華人千年老品性:四海之內,皆兄弟也,對於同胞,總想幫手。」

  「也不應這樣周到。」

  「怎樣說?我是一個細心的人。」

  「假結婚程序如何?」

  「同真結婚完全一樣,故此我一直覺得我結過兩次婚,也許,已不配有第三次,限額已滿。」

  棗泥身份神秘,大牛只知道他來到異鄉,手上拿著,就是後母給的洪棗家地址。

  漂亮的洪棗還親自來接飛機,舉著紙牌子,上邊寫「午牛」兩字,與一個漫畫笑臉,無比親切。

  之後,她就把他當兄弟般親熱照顧。

  洪棗究竟與後母什麼關係,她不說,他也沒問。

  大牛終於說:「那筆款子,我分三期還你。」

  「慢慢,不急。」

  當夜,大牛喝兩小瓶啤酒,總算入睡。

  白天還好,有事要忙,一到晚上,失意灰心感覺,似一重山般壓在頭頂,揮之不去,心頭有一種鈍痛,他掩著胸膛入睡。

  忽然痛覺加深,他呻吟驚醒,看到鮮血自心臟部位流出,他大聲叫喊:洪豆救我!可是他看到內臟自傷口湧出。

  大牛魂飛魄散。

  不,不,他拔直喉嚨淒厲地叫:我還要照顧兩個弟弟,我不能死!

  他忽然看到桌上有針線,他取起那枚手指長銅針,穿上黑線,然後將流出體外膩嗒嗒一塌糊塗的內臟往體內塞回,一針、一針,用針線縫好肚皮,他痛得渾身顫抖,一身大汗,他支撐不住,金星亂冒,「救我……」

  他自床上躍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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