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我倆不是朋友 | 上頁 下頁 |
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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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不會喝烈酒,可是對酒保說:「兩個拔蘭地。」 他把酒灌下喉嚨。 原來,這年多苦日子,他活得那樣起勁,是因為瑪瑙給的氧氣。 瑪瑙日照,他才不顧一切苦中作樂,那是他一個盼望,有朝一日,可以與她重逢,兩人在一起,他向她求婚,遞上指環,再在那輪碧清銀亮的月色下親吻她,把她抱回家。 大牛悄悄落淚。 他再要兩個伏特加。 有妙齡女子走近,伸手摸他二頭肌,咕咕笑,「好壯手臂,你時時往健身房?」 大牛縮一下身子。 「怕羞?」 另一個豔女靠近,也笑個不停。 大牛站起,躑躅出門。 不擅喝的他酒氣上湧,走到橫巷,一個踉蹌,摔倒地上。 還起來幹什麼呢。 他同自己說:乾脆躺下算了,他自憐自艾:一個窮小子,無學歷,無親人,死在這裡豈不乾淨。 他躺在垃圾堆,覺得這就是他的最佳歸宿。 孤子午牛不配有更好的遭遇。 他半明半滅那樣躺著不動。 忽然聽到熟悉聲音—— 「我叫你把他帶回家,你是哪只耳朵不靈光,你信不信我切下你的笨頭!」 那是棗泥的聲音。 接著,豆泥也發怒,「姊,你太偏心,大牛有什麼事,你緊張得青筋爆綻,你卻輕賤我,動輒罵得我像一隻狗,這不是我的錯——」 這時棗泥驚叫:「大牛,你在這裡,你可有受傷?」 她擠進窄巷扶起大牛。 「快,快,豆泥,扛起他上車回家。」 豆泥大聲抗議:「他爛醉如泥,嘔吐一身,地上又有屎尿,我不碰他。」 棗泥忽然哭泣,緊擁大牛不放。 豆泥驚惶,他姊平時算是鐵娘子,極少流淚,這會怕是真正生氣了。 他連忙背著大牛上車。 大牛動一動嘴唇說:「對不起兩位。」 棗泥哭得更加厲害。 她把大牛緊緊擁在胸前。 「豆泥,回家。」 大牛只覺棗泥溫暖的雙臂與胸脯像一個小母親那樣安撫了他。 他漸漸靜下來,啊,還有人愛他,怕他掉落在垃圾巷子不歸,他們姊弟倆找到他帶回家。 他耳畔是棗泥哭聲,他叫她傷心?不可不可,他要振作,他忽然抓到活下去的因由,他不能叫愛他的人難過。 大牛沉沉睡去。 醒來以為已經過了一個世紀,他已白髮蒼蒼,不必再捱日子,他頭痛欲裂,渾身酸痛,像是結結棍棍捱過一身打,他發覺自己半裸躺在棗泥床上。 大牛內疚地說不出話。 這時棗泥推門進來,做了姜湯給他醒酒。 他慚愧地問:「什麼時候了?」 「還來得及梳洗去開工。」 哦,太陽照樣爬起,花兒也照樣的開,唉,早知如此,借什麼酒澆什麼愁。 大牛取被子遮住下身。 棗泥揶揄:「都看過了,還遮什麼。」 大牛整張臉漲紅。 棗泥深深籲出一口氣。 大牛歉意去到極點,「棗姐,我倆結婚吧。」 棗泥笑出聲,「我也剝掉衣裳讓你看看,互相扯平,誰也不欠誰,那就不必結婚了。」 誰也說不過棗泥這張嘴。 「我倆是姊弟,怎麼結婚。」 這是真的。 「況且,你又不愛我。」 大牛輕輕說:「我會為你擋子彈。」 「你也會冒死救豆泥。」 這也是真的。 「能夠起床,就去開工,工作在這種時候最能安慰你。」 大牛掙扎起床,發覺昨晚髒衣服像變魔術似已全洗熨乾淨。 棗泥問:「你願意相親?」 「是。」大牛邊穿衣褲邊認命。 「選哪一個?」 「你老推薦那個叫寶石的土生女。」 「那是紅寶,你眼光不錯。」 大牛苦笑。 「下午,豆泥會接你到建造學校報名。」 「明白。」 他到達精次住宅時,遇見裝修師莊生,他在頓足發脾氣—— 「說好把地庫裝修成上世紀六十年代五十四號夜總會那樣,我已盡我所能,現時又改變主意!精次小姐,你難以相處,你不懂藝術,我辭卻任務。」 大牛放下工具,看,每個人都有煩惱。 他的腳步有點浮,今日,可不能爬上爬下。 莊生看到他,忽然下了一半氣,「哦,你來了。」 大牛輕輕說:「地庫毋須改動,我今日完工。」 莊生酸溜溜:「精次小姐說了算。」 這時卻有電話找精次。 莊生輕輕走到大牛身邊,放下一張名片,「我有個朋友是攝影師,他正找模特兒拍時裝照,你可以給他一個電話。」 大牛不感興趣。 莊生問:「你打算一輩子刷油漆?」 大牛不發一言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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