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我倆不是朋友 | 上頁 下頁


  那第二任丈夫非常喜歡發也,要求她假戲真做,她技藝拒絕,他有本事,開一家二手車行,她至今在該處任兼職。

  人際關係,到棗泥手上,去到另一層次。

  當下她叫大牛坐好,用軟刷子把肥皂塗勻他下巴,小心用原始刮須刀幫大牛剃須。

  她說:「我這門技藝,可是正式拜師學回來,我在女子理髮店做過。」

  「那是色情場所。」

  「嘿,聽你那說法,大馬路上內衣廣告半裸男女相擁,那麼色情,又不見你投訴。」

  大牛笑。

  「別動。」

  她把他下顎也刮得乾乾淨淨,一直輕輕理到胸前。

  「過兩天又長回來,生命力真強,」她咕噥,「一個男人,要那麼漂亮的眉睫幹什麼?」又說:「我最喜歡你下巴擱手臂上沉思樣子。」

  沉思?大牛很少想心事。

  大牛搖頭。

  這時豆泥開門進來,看到他倆如此親熱,嘖嘖煩厭:「肉麻得要死,你們乾脆結婚不就行了,我看得渾身雞皮疙瘩。」

  棗泥知,「耽會我幫你修。」

  豆泥說:「這種剃刀最危險,一劃,咽喉就斷開兩截。」

  棗泥說:「大牛信任我,大牛不怕。」

  「叫他娶你。」

  大牛只是笑。

  棗泥答:「男人,要多少有多少,肝膽相照,好兄弟,一個也難找。」

  這話連豆泥都覺得有理。

  他淋浴休息,留下大堆臭髒衣物。

  棗泥幫兩個王老王將衣物洗出。

  「挑一下,事不宜遲。」

  大牛摸摸後頸,用清水敷臉。

  他說:「我娶你好了。」

  棗泥說:「這樣吧,我介紹一個人給你相看,她叫紅寶。」

  「我不要。」

  棗泥找到一個網頁,「這是她。」

  照片上一個少女照片,直發、清純、大眼睛,自稱是學生,二十一歲,土生,持護照。

  「一萬元有交易,你可搬到她公寓同居,當然,房租膳食另計。」

  世上一切都是一門生意。

  大牛不出聲。

  「不用等了,一年多過去,她比你大兩歲,她心不安。」

  大牛把下顎枕到手臂上,是那個叫棗泥心軟的姿勢。

  「休息吧。」

  大牛躺小牀上,想起最後一次見到瑪瑙,她坐在他那輛五十年古老偉士牌機車後,駛上山坡,兩人都沒有戴頭盔,瑪瑙衣裙在風中飛舞。

  到達山頂他們把機車停下,那天是陰曆八月十五,月亮大得遮住半邊天空,銀盤裡的嫦娥、吳剛,桂樹,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。

  他擁吻她,她的嘴唇香且糯,那感覺美得叫他流淚,大牛只希望時間永遠不要過去,一直留在那兩瓣櫻脣之上。

  此刻想起,他仍然雙眼潤濕。

  瑪瑙已個多月沒有來電。

  大牛根本不知他在等什麼,雙方均無許過諾言。

  也許,是那晚銀白色大月亮,使他咬緊牙關在異鄉捱下去。

  一年下來,英語會話已經相當流利,洋人規矩學得七七八八,唯一不順眼的,是洋人天性的放蕩。

  凡是對他略有好感的人,都勸他辦好移民手續。

  一早,大牛去開工。

  踏上公路車,黑人女司機看他一眼:「這麼早。」

  「你也早。」

  他走到車後坐下。

  工頭阿海比他先到。

  他把現鈔數給大牛,「七天薪工金在這裡,大牛,我正在西區裝修公寓,下午煩你過來一趟,這是地址。」

  這時,書房門嗒一聲打開,女主人緩緩走出。

  她比兩個工人還要早。

  她示意有話同阿海說。

  阿海連忙過去。

  大牛一向不多話,他忙他的。

  不一會,阿海走進,有點納罕,「說是地庫顏色不對,要重新再漆,叫你每天來兩個鐘頭,當一工計算,此刻天日長,早上八時至晚上十時均有陽光。」

  大牛不出聲。

  「大牛,我在此屋合約已經完畢,你若留下,自己當心。」

  大牛點頭。

  「還有,你身側有紋身?」

  大牛一怔,輕輕掀起衣服給阿海看。

  「呵,是一行草書,說些什麼,生……天……」

  大牛寫出來,原來是「生死由天,富貴有命」八字。

  阿海說:「如此古怪。」

  大牛微笑,他並不笨,他知道這不是王阿海要知道,那是精次勝利發問。

  她注意他。

  她對他有興趣。

  精次有種慵倦的美:像是知道世界可以奉獻的不過是這麼些了,再努力也無用,因此對所有享樂厭倦,天天起來,也不過是有時愉快,多數不地捱日子。

  忽然看到這個英俊純真年輕人,像是清風帶進華麗腐朽廳堂一陣梔子花香,提起她的神采。

  阿海離去之前把字條交給她。

  她看到那八個草書,十分詫異,精次日裔,但母親是中德混血兒,她中文底子不差,因工作需要,她勤學中文,瞭解那八個字的意思。

  她走近去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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