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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


  孫竹吃得唔唔聲。

  王又給她幾條蘆筍與一球朝鮮薊。

  孫竹這時說:「朋友之間交談,還是可以的。」

  王抑揚忽然猶疑。

  他抬高頭,藍天白雲,清風徐來,孩子們嬉笑聲幾可傳達天庭,如此一個好日子,為何要用來復仇,何不跟母親遺言:放開一切,踏步向前。

  看,角落有一輛二人共享自行車,為什麼不約孫竹一起騎上遊玩,她正是時代先鋒,智慧獨立女子,多一個朋友難道不比多一個敵人好?

  他已經受夠做夠,周氏如要對付他,也足夠理由叫他無故注射過量海洛英倒斃市內任何一間小旅館房中。

  一定要繼續下去嗎?

  他不能夠饒恕自身嗎?

  為何王抑揚要如此克毒王抑揚?

  孫竹看他臉色忽然轉為黝黯憂鬱,不禁納罕,這漂亮年輕人有什麼心事?

  幸好這時她姐夫走近,「孫竹,我也要找你說話。」

  孫竹知道他要問什麼,「周先生尚未回到本市,他決不罷休,暴跳如雷,叫他律師指出不平等合約訂於廿五年前,應當作廢,或起碼有商榷餘地,看,不該說的也全部告訴你。」

  「公司如何?」

  「絕不解散,囑各員工緊守崗位,努力向前。」

  那助手歡呼。

  各人原只關心各人自家的事。

  「周太太會怎麼做?」

  孫竹喝著甘蔗清涼茶,「無論是哪個女客戶,我都勸她們設法要求最高可能的贍養費或資產,你們男性聽著不以為然吧?但,一個男人沒有錢會賤,女子則會變得爛賤。」

  從孫律師口中說出,真是金石良言,鏗鏘有聲。

  可是誰敢同這樣的女子共騎二人自行車?同伴一有差錯,她說不定一腳把對方踢下,冤。

  孫律師籲出一口氣,「男人是男人,永不馴服,老周有家當有美妻有子有女,可是這些日子,他從不滿足,不過是一個入贅小夥計,娶到千金小姐,還得處處挑剔,這番一定要叫他自作自受。」

  這時,助手已走開與孩子們玩老鷹捉小雞,歡笑盈耳。

  孫律師語氣平靜,「我手上有他多次與不同對象的幽會照片。」口氣越平靜,越是兇險。「周太太一直搜集證據。」

  王抑揚輕聲說:「那你要妥善保護周太太。」

  孫竹一怔,「你知道得比我姐夫多。」

  「我向你打探一個人,她一度也是周氏女友。」

  「名字太多,一時記不清楚,況且,我也不便透露。」

  「她叫王悠揚。」

  「是你什麼人?」

  「親姐。」

  「啊。」

  「你記得她?」

  孫竹不語,面色已變。

  「可否把有關她的照片給我看?」

  「你不會想看那些數據。」

  「你不是她的兄弟,你也不是我亡母。」

  孫竹震驚,「你母親──」

  「家裡只剩我一個人。」

  「王抑揚,她們已不在人世,請你無論如何放下自在,不要繼續懲罰自身。」

  說完,她靜靜走開,到人群扮老母雞,咯咯叫,保護一行小雞。

  王抑揚騎著自行車在近郊兜一個圈子,在樹蔭下不知不覺睡一覺。

  有一隻柔軟的手撫摸他的臉,他輕輕叫姐。

  睜開雙眼,發覺是孫竹。

  她告訴他:「星期一上午九時到我辦公室。」

  燒烤會告終,一個小男孩感慨說:「天天這樣多好。」他喜聚不喜散。

  大人取笑:「那麼誰工作賺錢分配食物清潔杯碟,嗄?」

  王抑揚低著頭回家。

  他呆呆看著天花板一夜。

  一早到孫竹律師事務所。

  氣氛嚴峻,空調冷冽。

  秘書把他帶進會議室。

  孫竹隨即拎著平板計算機走進,大眼睛放出寒光,她不說早,也不招呼,只說:「給你三分鐘,然後我收回數據。」

  她出去了。

  他打開計算機。

  他首先看到的,是姐姐那張報名照,還是個孩子,家境欠佳,要出去做事,少女墮入社會塵網。頭一份工作,在貿易行人事部做信差,月薪六千,搭車吃中飯,已沒什麼剩下,仍努力交半份薪水給母親補貼家用。

  一次,她告訴弟弟,有某文員,每次走過她身邊都有意無意摸她肩膀,她敢怒不敢言,一次,伸手摸到脖子,她嚇得流淚。

  中年女主管看在眼內,仗義扶弱,報告上頭。

  那人被開除出去,臨走還責怪社會道德水平低、同事臉皮厚之類。

  第二張照片,叫王抑揚胃胸不適,那明顯是私家偵探偷攝,較年輕的周氏低頭,雙臂自背後抱著悠揚,悠揚背向他,靦腆微笑,周氏一副沉醉模樣,情不自禁,吻她鬢腳。

  王覺得小會議室內空氣不一樣了,充滿苦澀,叫他窒息,他想嘔吐。

  第三張照片最可怕,但叫他凝視最久。

  悠揚已無生命跡象,躺著,雙目緊閉,嘴唇青紫,但,眉目仍然清秀。

  檔案只有這三張照片,已經簡述王悠揚短短一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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