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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


  那位小姐慧黠地答;「懂得笑自己笨的人,通常還真算是聰明人。」

  子良笑笑,不語。

  他在人事部查到了梁忠住宅電話與住址。

  以什麼名義去探訪他好呢?子良同他根本不熟。

  那天晚上,日有所思,夜有所夢,子良正憩睡,忽然發覺自己來到一所華廈,看到了事情的三個主角。

  只見醜的林子良帶著俊的林子良進屋,樓上傳來濃得化不開的嬌俏聲:「誰來了?」

  醜林子良脫口答:「子良。」

  立刻有倩影自大理石樓梯飛奔下來,她穿著乳白色真絲袍子,滿臉歡欣,及至看清楚來人不過是醜的林子良,面孔上的歡愉刹時凝住,轉為冰霜,只睨了那個俊的林子良一眼,隨即慢慢走回房去。

  女子毫不掩飾她那厚此薄彼,醜子良頓起疑竇,盯著俊子良。

  不好!年輕的子良在夢中大喊一聲,他驚醒了。

  一額頭的汗。

  第二天他就買了巧克力及水果去看梁忠。

  梁忠一見他,馬上咧開嘴笑,一副「聽故事來了」的表情。

  子良有點慚愧,他的好奇心戰勝了一切,他不過是個普通人。

  梁忠的環境比他想像中的好,小小公寓一塵不染,梁太太十分客氣,斟出茶水,隨即回避。

  梁忠離職後精神鬆弛,平易近人,大異其趣。

  「真巧,」他說:「竟有三個人同時叫林子良,其中一個,是衣冠禽獸。」

  忠伯仍然喜歡用這種誇張的字眼。

  子良打蛇隨棍上,「上次我們說到——」

  忠伯說:「你應該猜到發生了什麼?」

  子良點點頭。

  忠伯呷著咖啡,不再言語。

  過許久他才說:「兩個子良,其實是同系同學,他也有錯,他不該把他住家中帶。」

  子良經輕說:「也許,他想炫耀美貌的未婚妻。」

  「財不露帛。」

  「他還年輕。」子良說。

  「是的,年輕,沉不住氣。」

  子良長嗟一聲。

  「林公遠一直不贊成兒子這頭婚事。」

  子良輕輕說:「是因為女方出身不好吧。」

  「是,她是歡場女子。」忠伯好奇,「你怎麼知道?」

  子良不出聲。

  他頗有點第六感,一幀照片已經可以給他許多提示。

  「她純是為林家的錢。」忠伯恨恨地說。

  子良溫和地勸:「為著錢也是很應該的,他有錢,她有他要的姿容,平公交易,你不能說他吃虧,因為她也付出不少,。」

  梁忠像是第一次聽到這樣新鮮的理論,不禁一怔,細想,又覺得有理,不由得說:「你同情這種女子?」

  子良客觀地說:「試想想,林家有的是財,取之不竭,損失實在有限。」

  「他們總共同居了一年,另外那個林子良便介入,造成悲劇。」

  「怎麼樣的悲劇?」子良按捺不住。

  「你可去查舊報紙,對宇宙公司來說,那是天翻地覆的一天,我把日子記得清楚,那是六〇年五月三十日。」

  子良把日子記下來。

  梁忠感慨,「今日都沒有人記得了,公司裡像你這樣的年輕職員占大多數,當年還不過三四五六歲,怎麼會有印象?由此可知,什麼都會過去。」

  梁忠吸一口煙,呷一口咖啡,怔怔地苦笑。

  隔一會兒他問子良:「做什麼事,都不應太衝動吧?」

  子良告辭。

  人的情緒往往一時難以控制,若凡事都能冷靜處理,也不會有戰爭了。

  他到圖書館去查縮微底片,終於看到了六〇年五月三十日發生的新聞。

  當時他並無太大的震驚,回到家中,斟出冰凍啤酒,將新聞細節逐一拼湊起來,才緊張得透不過氣。

  他嘗試把當夜發生的事編成一個獨幕劇。

  地點:林宅華夏。

  人物:醜林子良、俊林子良,與他們的情人李敏兒。

  時間:颱風夜。

  幕拉開的時候,玻璃長窗外橫風橫雨,李敏兒悄悄摸黑自二樓下來,手上挽著沉重的化妝箱。

  走到大門口,剛預備溜走,忽然之間,燈火通明,林子良站在大廳中央,冷冷看著她。

  「有地方要去嗎?」他諷刺地問。

  她用力拉門,門緊緊鎖著。

  她冷笑一聲,走到沙發前,坐下來,雙手緊緊護住八寶箱。

  他點點頭:「細軟,都收拾好了吧。」

  她沒有作聲,仍然輕蔑地冷笑。

  林子良一步一步走近她,一拐一拐,要到這個時候,旁人才發覺,他是個跛子。

  此刻,他因憤怒而扭曲的五官看上去更可怕醜陋,李敏兒卻無動於衷。

  「你想一走了之?」他咬牙切齒。

  李敏兒的回答帶黑色幽默,「是,我確想一走了之。」

  「那麼容易?」

  李敏兒攤攤手,「走我是一定要走,你有更好的辦法嗎?」

  很明顯,她已經豁出去了,一切不在乎,語氣充滿挪揄。

  「你決定跟他走?」林子良的聲音顫抖。

  「是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李敏兒忍不住大笑,「你真的要知道嗎?不大好吧,對你來說,都是侮辱呢,最主要的是,同他在一起,我覺得快活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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