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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四


  他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:相形之下,在許多人眼中,像他這種人,只好算社會的渣滓。

  像一對老朋友一樣,他們維持適當距離,在日落時分告別。

  似往日一樣,有一輛出租大車來接她,司機每次都不同。

  她很小心,並不能自車牌號碼追查到她的身份。

  他有點難過,的會他這種人,非得極端警惕不可,留下任何把柄都後患無窮。

  可是,張奕伴的人客大可放心,他會遵守職業道德,他才不會去騷擾客人。

  接著的幾個星期,他招呼了不同的顧客。

  一位美國德州來的女士還沒坐穩就喝醉了,有心事,一直哭,半常淒涼,似迷途孩子,又像受傷小動物,穿金戴銀的她靠在租來的男伴肩膀上哭了」夜,然後,忽然清醒,帶著浮腫的面孔離去。

  又有一個客人自稱失戀,相當瘋狂,像是人家糟塌得她不夠,她還得傷害自己,逼著他去找可加因,捧著拔蘭地對牢瓶嘴喝。

  世上那麼多不快樂的人,都來自何處?

  近月初了,他回到公司,問秘書:「有找我嗎?」

  秘書搖搖頭,「別急,過兩天電話會來。」

  他翻看約會簿。

  「鄭太太找你好幾次。」

  「說我去了東加。」

  「她手段那麼闊綽,你遷就點吧,切莫有客揀客,無容怨客。」

  他不出聲。

  「多賺點,替自己贖了身,就可洗手不幹,我們出來社會混,無論做什麼行業,包括尊貴的三師在內,都得記住有花堪折直需拆,莫待無花空折枝。」

  他笑了,「是是是。」

  「鄭太太邀你去拉斯維加斯,只三日三夜,報酬是去,還是不去?」

  他想了一想,「去。」

  秘書滿意,「這才是好孩子。」

  他聽了這樣稱呼,不由自主地冷笑起來。

  「這幾年你的收人首屈一指,小心處理你的金錢。」

  他溫柔地同秘書說:「你做我保母吧。」

  他跟鄭太太到賭城玩了三天。

  趁她睡覺,他租了小型飛機往大峽谷觀光,也許,只有浩瀚的大自然風光才能洗滌他污穢的心靈。

  鄭太太是富有的寡婦,承繼了亡夫的財產,打理得頭頭是道,但是,她坦白的對張奕伴說:「我無快樂可言」,她也不怕任何人非議她的生活方式,有財有勢,就有這個好處。

  她還有一個要求:「奕伴,陪我到紐約做一項手術。」

  他以為是拉臉皮抽脂肪,所以遲疑,「我在香港有一個重要約會。」

  「我出三倍費用。」

  「可是——」

  「我付十倍,我需割除一個大痛,心怯,怕醒不過來,你陪多我三天。」

  他側然,「子女們呢?」

  「他們巴不得我今天去,明天分遺產。」

  他無奈,點點頭。

  鄭太太說:「我不會虧待你。」

  她在紐約有公寓,他主持大局,一半像管家,一半似朋友,他送她進手術室,等她蘇醒,陪她過了最辛苦的一夜。

  手術很順利,醫生與看護一直以為他們是母子。

  他叫保母做了清雞湯拎到醫院給她,又到唐人街買她想吃的八寶粥。

  他是真心想她迅速康復,在床頭讀華文報頭條給她解悶。

  但是,他一有空就撥電話回公司:「有找我嗎?」

  「還沒有。」

  失望。

  「鄭太太怎麼樣?」

  「她沒事,過幾日可以返來。」

  「你多陪她幾天吧。」

  「她如找我,立刻告訴我。」

  「一定。」

  出院後,她坐在輪椅上,他推她到中央公園看白鴿。

  鄭太太說:「不枉我痛惜你。」

  他微笑說:「明天我要走了。」

  「怎樣才可以留住你?」

  他但笑不語。

  「一年,兩年,一輩子,條件你儘管開出來,看我可做得到。」

  「鄭太太你太客氣了。」

  「留不住你。」她頹然。

  他回家時口袋裡多了一張七位元數字的支票。

  可是,她卻還沒有找他。

  他有點煩躁,推掉好幾個人容。

  秘萋問:「怎麼了?」

  「有無不煙不酒不哭的客人?」

  「別太挑剔。」

  他苦笑。

  終於,她的電話來了,半夜,公司找他:「朱小姐問你有沒有空。」

  「甚麼時候?」

  「現在。」

  「現在是淩晨三時。」

  「正是,邀請你去她家看日出。」

  「我半小時內可到。」

  「那你要飆車才行,她住在郊外昭月路一號。」

  「請告訴她,我馬上起程。」

  他即時淋浴更衣。

  太不尋常了,從來沒約過他在家裡見面,一下子披露那麼多私隱,不知是什麼意思。

  他飛車到郊外,天色漆黑,只見一天繁星,月完好似快要沉下去,他十分心急。

  一定要在太陽升起之前去到她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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