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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


  「本才,是你?聽到你的聲音真好。」

  他沒期待她會親自來聽電話。

  不知怎地,本才的氣已消,只是輕輕同:「還好嗎,婚姻生活如何?」

  「過得去,托賴,聽說你痊癒了,十分慶倖。」

  「是,差些更換生肖。」

  「我知道你一定會掙扎下來的。」

  事後孔明。

  「柏亮,好好過日子。」

  「錢老不夠用。」

  這句話本才一早聽得麻木。

  「省著點花。」

  「已經不敢動彈,可是一出手就縮不回來。」

  他哪裡還有得救。

  本才以為他會開口問她借,終於沒有,始終尚有廉恥。

  一個男人,向身邊的女人要錢已經夠不堪,居然向前頭的女人要錢,那真不知用什麼字眼來形容才好。

  他最後只說:「聽到你聲音真好。」

  本才輕輕放下電話聽筒。

  那時年輕,不懂事,糊塗到極點,自有樂趣,他們也有過快樂時光。

  看護來了,又去了,十分關注病人那頹喪情緒。

  那晚本才睡著後,沒有再夢見母親。

  或是任何人。

  楊本才做回自己,才發覺有多大失落,她的生命何其蒼白。

  午夜醒來,沉思良久,累了,再睡,心中已有決策。

  第二天一早起來,沐浴更衣,剛想出門,王振波來訪。

  「本才,打擾你。」客氣得像陌生人。

  他與楊本才根本不熟,也是事實。

  本才原是個大方豁達的人,她招呼他進來。

  「有什麼事?」

  王振波把一疊文件放在桌子上,很含蓄地說:「本才,你臥病的時候,我自作主張,替你辦妥一點事。」

  本才取過文件看,哎呀,她低聲叫出來。「羅律師終於把遺產承繼權批還給我了。」

  王振波微微笑,「她擅於經營,不負所托,這幾年來遺產幾已增值百分之一百。」

  本才暗暗感激。

  「不過,還是由你自己來管理的好。」

  本才搔搔頭,「我不懂理財。」

  「各間大銀行都有值得信賴的人材。」

  「是,我會好好運用。」

  「你是一名藝術家,身邊有私蓄,人就清麗脫俗,如否,立刻淪為江湖賣藝人。」

  本才由衷地感激,「振波,多謝指教。」

  「我希望看到你健康快樂。」

  明敏的楊本才立刻意味到他的另有深意,「你可是要遠行?」

  王振波微笑,「被你猜到了。」

  本才黯然,依依不捨,「到哪裡去?」

  「去一個比較寧靜的城市,看著加樂長大。」

  本才想喊出來:我就是加樂呀。

  不,現在加樂已是另外一個人。

  本才問:「你已取得加樂的撫養權?」

  「我正說服她母親。」

  憑他的人力物力以及毅力,一定沒有辦不到的事。

  王振波站起來,「我走了,本才。」

  「我祝你稱心如意。」

  王振波點點頭。

  本才加上一句:「你要小心,加樂最近刁鑽不馴,而且只得七歲。」

  話已說得十分露骨。

  王振波微笑,「你仍然真正關心我。」

  本才忍不住擁抱他,把臉靠在他胸前,像從前的小加樂那樣。

  然後,她靜靜送他到門口。

  王振波有點無奈,終於轉身離去。

  本才站在門口良久,沮喪得不得了。

  她提醒自己:要振作,楊本才,大難不死,必有後福。

  剛想出門去辦正經事,門鈴又響起。

  呵,莫非是他忘記了什麼,又回頭來拿。

  打開門,門外卻是小小王加樂。

  本才無比親切,卻忍不住驚訝,「你怎麼一個人來了,豈不叫王振波擔心?」

  小加樂笑一笑,「你的確是個好人。」

  「讓我通知他。」

  「且不忙,我有話說。」

  她自顧自走進客廳,坐下,打開手袋,取出化妝鏡,取出唇膏,補了補妝。

  然後淡淡地說:「給我一杯咖啡。」

  本才看得呆了,半晌才答:「是,是。」

  她斟出飲料。

  小加樂,不,區志瑩慢條斯理的說:「振波不再愛你。」

  本才不由得更正她:「王振波從來沒有愛過我。」

  「尚算你有自知之明。」

  本才啼笑皆非,下令逐客,「我有事要出去,你請長話短說。」一個人的涵養功夫究竟有限。

  「以後不准再見王振波。」

  「哈。」

  區志瑩斥責:「這是什麼意思?」

  「由不得你管。」

  區志瑩大怒,「他不愛你,你不愛他,見面來幹什麼?」

  本才看著她,「你有沒有聽過世上有一種關係叫朋友?」

  「咄,鬼話,一男一女做什麼朋友?」

  「這就是你的心胸不夠廣闊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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