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我愛,我不愛 | 上頁 下頁
二十二


  看半晌,才辨認出童體字寫的是什麼。

  「他們必定接受不來。」

  「會把我送進精神病院。」

  地上還有紙團。

  攤平一看,是「我何需向任何人交待我的意願。」

  這是誰寫的字條?

  不可能是加樂。

  也不會是羅律師。

  王振波握著字條匆匆上寢室找孩子。

  一推開門,發覺加樂睡著了。

  他聞到酒氣,這是怎麼一回事?探近孩子的小面孔嗅一嗅,發覺加樂原來喝醉了。

  他不由得生氣,羅律師太不負責任,怎麼給幼兒喝酒。

  一轉眼,看見加樂熟睡的面孔如小小安琪兒,不禁感慨萬千。

  一下子就長大了,不再需要照顧,孩子此刻纏得你發昏?好好享受,不消十年八載,她找到自己的淘伴,接著結婚生子,想見他還得預約。

  他做過十多年的工作狂,六親不認,把所有不如意埋葬在公事裡。

  父母曾反對他的婚事,索性避而不見,與妻子意見分歧,不能冰釋的誤會也導致他一天十八小時躲藏在公司裡,迫不得已下班,立刻去灌酒。

  是怎麼樣愛上這個孩子的?

  一夜醉酒回家,獨中嘔吐,滑跌在地上起不來,妻子在外國辦公,傭人沒聽見他掙扎,王振波心灰意冷,躺在地上痛得不住呻吟。

  正在絕望消沉,忽然聽見小小腳步聲朝他走來。

  啊,是那小小智障兒,在門邊張望一下,十分關切模樣,走近他,絲毫不嫌他髒,蹲下,輕輕撫摸他的臉。

  是這一下救了王振波。

  那只小手把他自萬丈深淵里拉了出來。

  接著,保姆找了過來,「唉,加樂,你在這裡,喲,王先生,你怎麼了?」

  他摔斷了左手臂,上了一個月石膏。

  自此之後,他有了新的精神寄託,老是刻意抽空回家看加樂,陪她玩一會兒,說幾句話。

  加樂在三四歲若果靜坐的話完全看不出毛病,漸漸就算不動,閒人也知道孩子有問題。

  王振波十分多心,一見保姆稍微不耐煩,或語氣略重,便即時解雇。

  是因為他對這孩子的愛心,婚姻才名存實亡地拖下去。

  他帶著她訪遍名醫,結論完全相同。

  只有在睡著的時候,她同普通的孩子一模一樣。

  他替孩子蓋上毯子,回到書房去。

  本才醒來之際,頭痛若裂。

  平時酒量頗佳的她今非昔比,小小身軀已不能負荷超過一杯酒。

  撐起床,洗了一把臉,凝視鏡內的面孔,突發奇想,要是永遠可以維持七歲時白皙滑嫩的皮膚就好了。

  她走下樓去。

  還沒到樓下就聽見銀鈴似一陣笑聲。

  有點誇張,像是想對方知道,他的笑話令她有多麼興奮。

  本才也是成年女性,當然知道這種笑聲是一種輕微含蓄的挑逗,像果子汁,醉了也不覺得。

  這是誰?

  如此輕狂。

  本才心中有一絲不悅。

  她是怎麼進門來的?人家妻女都在這間住宅裡,幾時輪到她來大聲笑。

  她走近書房,往裡張望。

  只見一個成熟高大碩健的女子坐在沙發裡,一手托著頭,一手拿著酒杯,意態撩人地看著王振波,腳上高跟鞋有一隻脫下踢到一角,另一隻吊在足尖。

  她嘴唇鮮紅,長髮披肩,身段美好,略胖了三五磅,更加吸引。

  王振波似與她極之熟絡。

  本才更加不高興。

  這究竟是誰?

  忽然之間,那女子也發覺門外有人。

  她一抬頭,只看見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。

  「呵,」她友善地問,「你就是加樂嗎?」

  王振波也說:「加樂,進來。」

  本才緩緩走進去。

  那女子穿回鞋子,撥好頭髮,對牢加樂,「你好嗎,我叫陳百豐,是你爸爸的好朋友。」

  本才近距離打量她,臉上沒有一絲笑容。

  那陳小姐疑惑了,這孩子的智力哪裡有問題,一看就知道聰敏絕頂。

  是以她再問一聲:「這就是加樂?」

  王振波答:「是,加樂,過來這邊?」

  本才老實不客氣地坐到王振波身邊。

  為免太過敵意,她低頭不語。

  她的出現打斷了銀鈴般笑聲以及有趣的對話。

  陳百豐歸納一下談話:「再次見到你真高興。」

  王振波說:「彼此彼此。」

  「今晚早一點到。」

  「一定。」

  走到門口,王振波幫她穿大衣,她回眸對牢王振波一笑,才出門去。

  奇怪,某些女子天生有這種風情,楊本才就統共不懂,不過,可以趁這個機會學習。

  她跑回寢室去對牢鏡子,學陳小姐那樣,側著臉,斜斜地看著人,丟下一個媚眼。

  呵不像不像。

  本才沒想到她有個觀眾。

  王振波剛走到門口,看到鏡中反映,一個小小的漂亮女孩在做大人狀,正擠出嬌媚笑容。

  他呆住了,像是偷窺到什麼不應該看的景象,連忙縮到門後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