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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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車子駛過,又暫時恢復靜寂。 夏彭年放下工具,看著李平,「巴巴的跑到這裡來講真心話?」 「遠離文明,沒有顧忌。」 「好吧,李平。」 他走到車廂,取出水壺,大口大口喝水。 李平覺得有點寒意,用毯子裹住身體。 夏彭年看著她說:「你一定知道夏氏當年用的是你外公的資本。」 李平很平靜的答:「可以猜想。」 「你為什麼不說出來?」 李平抬起頭,「說什麼?」 「說夏鎮夷吞沒你家的生意,就同霍氏的所作所為一樣。」 「那並不是我的資金。」 「你是陳家唯一的承繼人。」 「彭年,我情願不討論這個問題。」 「李平,這種事,藏在心裡久而久之,會變成一團癌腫。」 「我沒有活的證據。」 夏彭年頹然,「但我同你都知道,後來夏氏賺了大錢,家父並沒有向你外公彙報。」 「那時內地已經在搞各種運動,彭年,他們沒有機會傳遞訊息。」 「真的,你這樣原諒夏鎮夷?」 李平靜靜說:「我希望你也不要放在心中。」 夏彭年捧住頭。 李平問:「這一段日子,你就是為這個不開心?」 「是。」 「很多人帶著黃金南下,很多人在三兩年之後淪為乞丐,極明顯夏氏有經營生意的天份。」 「所以不再追究?」 李平失笑,「如何追究?」 「我一定要賠償你。」 「是嗎,所以你對我無微不至?」 夏彭年握著李平的肩膀,搖兩搖。 李平苦笑,怎麼會跑到天涯海角來攤牌。 也許是對的,在公寓裡,一旦吵起來,只要任何一方面開門出走,這段關係便宣告結束。 在這裡,走,走到什麼地方去? 說什麼都得把話統統給傾訴出來。 李平牽牽嘴角,「我情願你對我好,是因為你喜歡我的緣故。」 「你還有懷疑嗎?」 李平搖搖頭,「沒有。」 夏彭年歎口氣,「我累了,我們放信號管吧。」 李平忽然問:「你一直知道我與王羨明的事?」 夏彭年看她一眼,上車,取過信號管放上天空。 半空中炸開來,像一朵孤獨的焰火。 他說:「你從來沒有瞞過我有這麼一個人。」 「我們時常見面。」 「人總需要朋友。」 李平笑,「你太勇於原諒我了。」 「李平,我從沒把你當過禁臠。」 只怕把話都說清楚了,也就不拖不欠,不能繼續糾纏下去。 「我還送過很貴重的禮物給他。」 「給他們夫妻倆,」夏彭年訂正她,「他結婚了,不是嗎。」 夏彭年都知道。 「你不可能做得更好。」 「你真的那麼想?」 「當然。」 李平把頭靠在他肩膀上。 夏彭年說:「要是維修車子不來了,我們喝光了水,吃完了乾糧,後人會看到兩副白骨。」 「至少生前他們把話都說清楚了。」 「李平,我多希望可以和你共度餘生。」 「只要你肯,我沒有問題。」 「我不能磋跎你。」 李平即時明白他的意思。他不打算娶她,也不忍叫她一輩子沒有名份的跟著他。 李平微笑,「你要遣走我。」 「李平,我不得不這樣做,為著你的緣故,你必須離開我去尋求新生活。」 「倘若我不願意呢。」 「輪不到你選擇。」 「或者我情願一輩子做夏彭年的女朋友。」 「為人情婦並不是一份好職業,過幾年你會知道,名譽壞了之後,再也找不到合適的人。」 「或者我不想再找什麼人。」 「你才二十三歲,現在決定獨身到老是太早了一點了。」 李平緊抱住他。 夏彭年苦澀的說:「對不起李平,世上那麼多人,我沒有愛你最多。」 李平說:「我希望維修車永遠不要來。」 「你知道什麼,李平,我也這樣想。」 事與願違,它還是來了。 他們兩人乘直升飛機折返中途站,沒有逗留。 回到草莓山道,才知道什麼叫做恍如隔世。 傭人看見李平,吃了一驚,原說要到一月底才回來,她沒有準備,正在工作間熨衣裳。 見到李平,連忙出來侍候,忘了把一隻小小無線電關上。 李平聽到熟悉的歌詞傳出來,仍然是那溫柔淒涼的聲音:一串世事如霧便過去,一抹往事似水只堪追,紛紛的笑淚如落葉片片,匆匆的愛恨盛滿每一天,從前流浪著遙望永恆,今天醒覺也如紅塵…… 李平有種衝動,想打爛這只無線電,把它踢到角落,踏個粉碎,但是她沒有那樣做,她只是緩緩伸出手,輕輕把它關掉。 忍得太久了,她已經不在乎發洩,命運要是決定這樣安排她的出路,把整幢小洋房撕成碎片也不管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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