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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八


  夏彭年笑,「我保證我不會。」

  「人家未必肯嫁一個吊兒郎當的浪子。」

  夏彭年一呆,「媽,你這樣看我?」

  「去去去,我也累了,不同你說,自小是這樣,滑不溜手,不知你心裡想些什麼。」

  夏太太也出去了。

  夏彭年無味地坐在安樂椅中。

  父親不支持的事,他絕對不會去做,但是,他父親慫恿的事,他也不見得急急服從。

  從小到大,夏彭年都採取這種平衡手段,利己而不損人。

  這次也希望可以順利過關。

  他終於開車子返公司。

  夏鎮夷這才同妻子說:「我沒有反對他娶李平,他自己也不小了,應當知道妻子與女朋友不可混為一談。」

  夏太太看他一眼,「是的,你比誰都清楚。」

  夏鎮夷當然聽出話中有話,忙顧左右而言他:「倘若是四十年前的陳家,又是另外一回事。」

  「彼時李平還沒有出生呢。」

  夏鎮夷出了一會兒神,結束這次談話:「我們會好好照顧李平。」

  夏太太不置可否,她的一切來自丈夫,非必要時,他的原則即她的原則,他的意見即她的意見,她幹什麼要反對。

  娶誰做媳婦不一樣。

  一連幾個週末,李平都在賽車師傅處上課,夏彭年留在公司,朱明智陪他。

  她把加國國家經濟時報攤開來,讀出頭條:「簡明氏收購第四大油公司寶森52%股權。」

  夏彭年沒有反應。

  「此簡明就是彼簡明?」

  夏彭年點點頭。

  朱明智輕輕吹一下口哨,「爭氣的華人真不少。」

  「華人,你見過複姓簡明的中華民族?」

  朱明智笑。

  夏彭年瞪她一眼,怎麼好像每個人都知道他的秘密似的。

  過一會兒他問:「李平進展怎麼樣?」

  「彭,我不必瞞你,她的資質不低,但永遠離不了夏氏本家,彭,這年頭自修生不計分,她必須考取認可文憑才有資格打天下,惜又未到獲頒贈名譽學位的階段,只得盲目努力。」

  夏彭年嘆口氣,「你說得太婉轉了,換句話講,她永遠進下了麥基爾。」

  朱明智大奇,夏彭年花樣太多太透,做李平也實在不易,麥基爾?

  朱明智說:「我以為下一站你只是要她去撒哈拉。」

  夏彭年又嘆口氣,「沒有什麼,當我沒說過。對了,還有一件事。」

  朱明智只是笑。夏彭年幾時變得如此眷戀辦公室,從前他一直揚言拖延下班是無能表現,公司要向職員倒收電費。

  誰知夏彭年忽然說:「你在夏氏的發展,也到了盡頭了。」

  朱明智連忙收斂臉,屏息等待下文。

  「建築公司是專業人才的世界,你在推廣部已經位極人臣。」

  朱明智苦笑,她何嘗不為前途問題擔心。

  「再說,這個城市裡沒有好的男人,你白白耽誤青春。」

  朱明智瞪她老闆一眼,心想有話請說,有屁請放,沒理由說這些瘋話。

  「明智,我想派你到多倫多分公司。」

  朱明智站起來,「夏先生,我們在多倫多沒有分公司。」

  「是嗎,我說有就有。」

  夏彭年取起一枝鉛筆,敲敲桌子邊,輕描淡寫,語氣卻像小型上帝。

  朱明智坐下來,他們都是這樣,她見得多了,在這個功利社會,金錢的地位比在其他地方都要崇高,特別見功,有了它,額外呼風喚雨,時間久了,它的主人便覺得沒有辦不到的事,氣焰高漲,形諸於外。

  「派你出去怎麼樣?」

  「刺配邊疆,」朱明智喃喃說:「被貶滄洲。」

  「自然有你的好處,你可以開始新生活,找一個志同道合,年齡相仿的物件,舒舒服服過其下半生。」

  夏彭年這番話充滿了感情,語氣憂鬱,朱明智一呆,他對誰說話?

  但他隨即恢復神采:「你想一想。」

  他站起來走了。

  李平不在草莓山道。

  女傭說:「有一位朋友結婚,李小姐去了。」

  李平叫司機送她去的,車上有電話,要把她找回來並非難事。

  但是夏彭年沒有那樣做,他願意等她。

  他悠閒地巡過整間小洋房,差不多一年了,李平並沒有積聚什麼零星雜物,衣服鞋襪都整齊地陳列在壁櫃裡,除此之外,獨欠私人物件,夏彭年早已注意到這一點,李平像是隨時可以無牽無掛地離開這個地方似的。

  她回來了。

  他迎出去。

  她穿著粉紅色緞子小禮服,可見的確是去觀禮。

  「你穿得不夠厚。」夏彭年說。

  李平臉上有一絲恍惚的笑意,坐下脫鞋,「我不覺得冷。」下雨了,鞋子有泥跡,可惜緞鞋永遠只能穿一次。

  「婚禮熱鬧嗎?」

  「只是註冊,沒有其他儀式,雙方父母都出席觀禮,除此之外,只得三兩個朋友。」

  「我也喜歡小型婚禮。」

  「只怕你結婚那日,本市半數居民要準備喝喜酒。」

  「不會的,我不請客,討厭極了。」

  李平除下外套,淡淡置評:「新娘子只怕不肯。」

  夏彭年又問:「送了什麼禮?」

  「那是我從前的朋友,送水晶燈無用。」

  「你選了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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