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天堂一樣 | 上頁 下頁 |
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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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瑪欲哭無淚,這安妮,搬出住是因為方便與男友溫存,她欠租被逐可回娘家,以瑪卻走投無路。 「來,到我家去。」 兩個年輕女子拖著行李上車。 以瑪說:「我還有雜物在房裡。」 安妮勸,「算了,一隻鬧鐘,兩隻杯子。」 「不,床底有一隻盒子——」 「給你放在行李裡了。」 「什麼,你看著房東把我們踢出?」 安妮不再出聲。 以瑪氣結。 「我負責找新居好了。」 那夜,以瑪居然睡得著,真是奇跡。 第二早天氣轉冷,以瑪只得把制服外套鈕子扣嚴。 她心想,未吃五月粽,寒衣不能送。 才九點多,她接一通電話。 對方找王以瑪,「我代表靈糧護理院,王小姐,昨晚——」 那人說一大堆,以瑪卻全沒聽懂。 她臉色轉為煞白,叫身邊的同事,「小劉,你幫我聽聽電話。」 小劉連忙放下手頭工作接過電話。 他聽了一會,也驚恐莫名,「是,是,我會同她講。」 他蹲到以瑪面前,「是護理院主任,他說,你妹妹王內利,昨晚獨自走上四樓天臺,打開鎖,跑到欄杆,跳下,當場身亡。」 以瑪抬起頭,看著小劉,同事兩年,他說什麼,她不明白。 小劉心酸,「以瑪,警察來了。」 以瑪茫然看牢兩名軍裝警務人員。 「王以瑪?我們想同你說幾句話。」 以瑪怔怔跟他們走到一角。 「王小姐,令妹現在政府殮房,你可去見最後一面。」 以瑪忽然開口:「她一向最快活,為什麼跳樓?」 「昨夜半夜,她本來已經休息,忽然走出園子,拾一大塊石卵,一徑走上四樓,用石塊敲開鎖,不發一言,奔到欄杆躍下,整件事與院方無尤。」 「為什麼?」 「王小姐,我們也不知道。」 小劉在一邊說:「以瑪,我會代你告假。」 以瑪怔怔上車,跟警察到目的地,填寫表格,簽署。「請跟我來」,她走進一道門,隔著玻璃,看到妹妹躺在一張不銹鋼床上。 她全身被布遮住,頭額也包緊緊,猜想頭顱似西瓜般崩開,但神情安穩。 「可是王內利?」 「是,是她。」 內利嘴角還帶一絲微笑,仿佛即將躍起,「以瑪,以瑪」,自幼她只會說這兩個字。 以瑪問:「可以進去嗎?」 職員反問:「王小姐,你認為有必要?」 以瑪覺得他講得對,她的確已經盡力,可恨她只有這麼一點點力氣。 以瑪辦妥所有手續,緩緩走到大堂,見有一條木凳,她輕輕坐下,忽覺口渴,想吃橘子,便走到售物機面前,投下硬幣,一盒橙汁掉下,她走回長凳飲用,忽然悲從中來,為什麼。 她問:為什麼。妹妹並不妨礙什麼人,每天吃飽四處逛,會示意要上衛生間,累了倒頭睡,閒時喜翻圖畫書及堆積木,這樣也不允許她活下去,以瑪淚如雨下,從此以瑪內利只剩一半。 她掩臉痛哭。 飲料哽在喉嚨,她跑到洗手間,嘔吐。 忽然之間,有一把小小聲音柔絲般鑽進她耳裡:以瑪,以瑪,你自由了,上天送大禮給你,釋放你,在這苦難的世界裡,現在你只需照顧你自己,不必肩負重擔,你高興還來不及呢。 以瑪吃驚,誰? 誰這樣沒有心肝? 誰敢說這樣殘忍的話? 她掬起冷水洗一把臉,抹幹,走到街上。 可是,那像魔鬼般密語,難道不是真話?孿生女出生,養到三個月,醫生已發覺其中一個不妥,生父年輕,受不住壓力,忽然失蹤,聲稱到中東工作,再也沒回轉,由母親獨力照顧兩女。 那不幸女子三年前患癌症辭世,辦完大事之後,家裡已一窮二白,以瑪連忙找工作,把妹妹送進護理院,熬足兩年,落到今日。 妹妹抱緊她腰,「以瑪,以瑪。」不讓她離開,以瑪痛恨自己不能變成巨人保護至親,體內細胞像是死掉一半。 這時她找到一間互聯網咖啡廳坐下,只覺四周昏暗,光線渾濁,像做噩夢一般,她坐在電腦面前,打入天堂兩字,那網頁緩緩出現熒幕上。 詢問:「貴公司可聘請新人?」 答案很快出現:「我們永遠樂於聘用新血,你想加入我們行列嗎?」 「是。」 這時侍應給她斟來一大杯黑咖啡,笑笑說:「你看上去像是很需要這個。」 熒幕字樣:「請傳真一幅近照。」 以瑪先喝咖啡,停一停神,發覺四周光線似亮一點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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