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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


  展翹走過去,摩挲弟弟的下巴,「這麼多胡髭,都是今年才有的。」

  展航笑笑,出去了。

  段福棋住在市區另一端,沿海,可步行到沙灘,風景優美。

  她得到的賠償一定不少。

  展航仍然用最古老的交通工具,他把腳踏車踩得飛快,一枝箭似向前沖去。

  他知道她的習慣,要趁早,這個時候她大概還沒有睡,再遲一點,可能要休息了。

  他逐個門牌留意。

  到了。

  173號,前院極為寬廣,私家路起碼百多尺長,展航把腳踏車停在對面櫻樹下,一停下來,熱汗化泠,嘴巴呼著白氣,竟覺辛苦,一會回去,可能要叫計程車。

  他自嘲老了。

  正在嘀咕,忽然看到住宅的門打開,一個女子走出來。

  她身披皮裘,凝視遠方。

  本來這是好風景:妙齡女子獨自倚門看雪景,可是,她身形出奇地臃腫,肩膊塌下來,目光呆滯,象一個病人,隨時會墜地,叫人擔心。

  展航凝視她。

  這哪裡是段福棋,既不是她的肉體,也不是她的靈魂,只不過還有一點點殘餘的記憶。

  開頭,有人偷走了她的軀殼,跟著,她的魂魄亦出了竅,才變成現在這樣。

  只看見她蹣跚地走下門檻,是宿酒未醒的樣子。

  她頹然跌坐在石階上。

  門內有人喊她,幸虧還有傭人服侍。

  可是她一聽見叫聲,反而站起來走開,踏入園子,不知怎地,腳底一滑,摔在雪地裡,臉朝下,一動不動。

  展航一直站著遠處,他一點也不想過去扶起她。

  終於,一個穿制服的女傭奔出來,大聲呼喊,並且進屋子去叫救護車。

  看到這裡,于展航靜靜離去。

  他到附近公眾電話召了計程車,說明行李中有一部腳踏車。

  等了十五分鐘,車子來了,司機把腳踏車鎖在車後架子上。

  回到家,看見眾人已在打雪仗,雪球飛來飛去,好不熱鬧。

  「怎麼不等我?」

  筆臻笑,「現在加入還來得及。」

  展航下場,混戰一場,大家都筋疲力盡。

  于太太叫出來:「吃飯啦。」

  大家一哄回到屋內,脫下外衣,進此廚房去。

  鄧中群說:「我都不捨得走。」

  于太太說:「常常來玩,無比歡迎。」

  「明日我們租了水上飛機去觀光,請伯母也一起去。」

  「好呀。」

  展航忽然打一個呵欠,「我累了,想睡一覺。」

  「你看他,作息無定時,仍象個小孩。」

  「別批評他,還在放寒假呢。」

  「也不過剩這幾個假期,片刻就要做大人了。」

  展航不去理他們。

  回到床上倒下,一下子便入夢。

  「展航,展航。」

  展航淒酸地微笑,「是你。」

  「是我。」

  她站他面前,柔長頭髮披肩,瓜子臉只一點點大,面孔上只看到大眼睛,呵,是真正的段福棋本人。

  「展航,琴聲悅耳,請再彈一首給我聽。」

  「琴都捐給音樂學校了,找已沒有再練。」

  「哎呀,多可惜。」

  展航說:「我看見了你。」

  「你當然看見我。」

  他伸手輕撫她的長髮,「那個你胖了老了……」

  段福棋露出驚惶的樣子來,「不不,那不是我。」

  展航不忍,「對,我看錯人。」

  「抱緊我。」

  展航雙手握住她的纖腰。

  「紫些,再緊些。」

  展航把她抱得透不過氣來。

  她的聲音如油絲一般:「如果你愛上一朵花,夜間,抬頭看星空,天上所有的星都是花朵……」

  展航靜靜落下淚來。

  他伏在她胸前,再也不想動。

  第二天清晨,展翹叫醒他。

  「昨夜做噩夢,我聽見你大叫。」

  展航不置可否,「不記得了。」

  「可是夢見爸爸?」

  展航見她已經穿戴整齊,便問:「怎麼一回事?」

  「我們今天走。」

  展航頷首:「我們。」

  展翹笑,「是,終於找到伴了。」

  「你必然會得到幸福。」

  展翹擁抱小弟,「真的,不騙我?」

  「上帝一定會補償你。」

  展翹也流下淚來。

  樓下傳來汽車喇叭。

  「筆臻來了。」

  「等一等,我送你們。」

  「你還沒梳洗。」

  他立刻漱口洗臉,披上外套,便幫展翹挽著行李出門,看到派來的日報躺在門口,他踢到一邊。

  鄧中群嚇一跳、「展航,你不怕冷?」

  展航搖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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