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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六


  求真轉過頭去問琦琦:「這個信封,可否給我?」

  琦琦眨眨眼,「你說什麼?我沒聽見,這裡的東西不屬我,要讀過遺囑才知道什麼歸什麼人。」

  求真頓時會意,琦琦聽不見最好。

  她打開手袋,把那只信封放進去。

  求真說:「你沒有看見呵。」

  琦琦說:「風大,吹沙入眼,迷住了,什麼都看不見。」

  求真靜靜合上手袋。

  真的,必要時,什麼都看不見,聽不見,最好不過,至少有益心身。

  這種一級本領,要向琦琦學習。

  「你看,這些是他的筆記。」

  成疊堆在小小儲物室內,照片,物證,剪報,以及他親筆記錄。

  「為什麼他沒用電腦?」

  「不喜歡。」

  「用了電腦,整理可方便了。」

  「我也勸過他。」

  求真在一隻盒子裡揀起一隻精緻的鑽石指環,「這是什麼?」

  「呵,有位先生懷疑女友不忠,托小郭索回指環,當對方退還指環,他才發覺他是多麼愚蠢多餘,一直沒有來取。」

  「另一個故事。」

  「是,另一個故事。」

  求真把指環扔回紙盒。

  「統統都是故事。」

  「是,一個人起碼一個故事,有時,同一個人有三至五段故事。」

  「我們真是奇怪的一種動物。」

  「這一個奇怪的動物已與我們永別。」琦琦不勝唏噓。

  「我要向你道別了。」

  「求真,我打算到另一個城市去生活,大概明後日起程,你不必相送。」

  「琦琦,你何必離去。」

  「走動得勤些,忙些,日子比較容易過,沒事做,搬個家,忙它幾個月,很快到年底……相信你明白。」

  「可是連你都要離開我。」

  「我終歸是要離開你的,天下無不散之筵席。」

  「可恨的人生。」

  「郭晴會與你作伴。」

  求真露出一絲微笑,「他是小郭的翻版。」

  琦琦送求真到門口。

  求真回到家,忽然覺得樹影太蔭、廳堂太大、書房太靜,信箱裡掉出來的全是帳單,沒有親友來信……她頹喪了。

  鎖匙「噹啷」一聲掉在地下。

  她忽然聽到有人說:「你回來了,我等你呢!」

  好熟悉的聲音,好熟悉的一張笑臉:「郭晴,你是怎麼進來的?」

  「你沒鎖門?」

  今早出門時太過倉猝?不不不,郭晴有的是鬼主意。

  他坐在911放映機之前,噫,他看過什麼?

  郭晴馬上解釋,「等人是很悶的,我便自作主張娛樂自己,您不會見怪吧?」

  放在桌面上的三隻磁碟,正是許紅梅的回憶故事。

  求真不語。

  那郭晴卻忍不住說:「多麼奇怪的遭遇。」

  求真答:「是。」

  郭晴見前輩不予計較責怪,精神一振,「來,我們喝杯茶慢慢談。」進一步放肆,反客為主。

  求真知道一板起面孔,把這小子嚇走了,她便沒有人陪著說笑解悶,只得容忍。

  唉,有什麼是毋須付出代價的呢?

  只聽得小郭晴說下去:「我有種感覺,他們的故事還沒有完結呢。」看法同小郭一模一樣。

  「可是,」求真呷一口茶,「我們這些做觀眾的旁人,光是看,已經累壞了。」

  小郭嘻笑。

  求真自口袋裡取出那只信封,「我這裡還有卷四同卷五。」

  「呵,」小郭聳然動容,「快看。」

  到了這個時候,求真感覺上忽然年輕了,時光仿佛倒流,眼前的小郭就是她的老朋友小郭。

  他們二人靜靜觀看卷四。

  螢光屏上出現的列嘉輝,已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人。

  而許紅梅鬢腳已出現絲絲白髮。

  她不悅問:「你到哪裡去了?」

  「我去打球。」

  「一去七八個小時?」

  「打完球去吃冰。」

  「嘉輝,我在家等了你一整天,悶不可言。」

  「你自己為什麼不找節目?」

  「膨」的一聲,列嘉輝把球摔到一角。

  許紅梅無言,怔怔地落下淚來。

  列嘉輝露出厭倦之色,自顧自走開。

  許紅梅輕輕地說:「至此,我知道我錯得不能再錯,我妄想扭轉我們的命運,真正多此一舉,十多歲的列嘉輝,心目中根本沒有許紅梅這個人,他把我當他的保姆,我不能怪他,他一早同我說過:紅梅,來世再續前緣吧,我沒有聽他的。」

  螢幕上的許紅梅低頭沉思,少年列嘉輝偷偷在她身後走過,從落地長窗躥出去。

  少年人精力無限,怎麼肯留在家中發呆。

  小郭按熄放映機。

  「這麼看來,許女士過的,一直都是如此沉悶的生活。」

  「是,列嘉輝待她至孝,但是全無其他感情。」

  「而到了一定年紀,她要尋找感情上其他出路,也比較遲了。」

  「是呀,」求真自嘲,「我一過四十,發覺自己不過是一個人,已無性別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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