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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五


  「當然,他,」印象模糊了,「他是你的,他是你的……」竟想不起來。

  求真連忙說:「他是我們的好朋友。」

  余寶琪從來沒有見過許紅梅,她詫異地看著她,啊那麼美麗而憔悴的大眼睛,連同性都深覺震盪,這是誰?

  求真卻沒有介紹她倆認識的意思。

  而列嘉輝遠遠站在一角,躊躇著考慮是否要走過來,求真再抬頭時,發覺他已離去。

  紅梅問:「你找誰?」

  求真答:「沒有,朋友都走了。」

  紅梅反而安慰求真:「當然都要回家過日子,你也不希望我天天來你處坐著。」

  求真只得說是。

  只剩琦琦孑然一人,求真向她走過去。

  琦琦聽見腳步聲,沒有轉過頭來,「我想多坐一會兒。」

  「我回頭再來。」

  「你回去吧。」

  「我不急,我沒事。」

  在禮拜堂門口,求真發覺列嘉輝並沒即時離去,他坐在車中,看著許紅梅,似有話要說。

  紅梅接觸到他的眼神,猶疑地徵求,求真的意見:「他好像在等我。」

  求真不出聲。

  她同他的緣分難道還沒有盡?求真吃一大驚,只覺恐怖,不由自主,退後一步。

  幸虧這個時候,列嘉輝的車子終於駛走。

  求真問紅梅:「你記得那是誰嗎?」

  紅梅笑,「那是列嘉輝,他曾叫我快樂,也曾叫我傷心,此刻我們已經沒有關係。」

  「你懷念他嗎?」

  「有時,有時不,」紅梅說,「我還有一個約會,」她吻吻求真面頰,「我得走了。」

  她不願廣泛地談論她生命中過去的人與事。

  許紅梅上了車。

  余寶琪也向求真告辭。

  求真把他們一一送走。

  只余小郭晴,在求真背後「啪」拍一記巴掌,「這幾個人,關係奇妙得很呢。」

  求真沒好氣,轉過頭來,「你懂得什麼。」

  「你沒留意到他們的眉梢眼角嗎,嘖嘖嘖,大有學問。」

  「沒心肝,叔公故世一點悲傷都沒有。」

  小郭詫異了,「可是,那是人類必然結局,並非叔公個人不幸,而且,他得享長壽,我又何必傷感?」

  求真聽了,只得嘆息,說得再正確不過,可是道理歸道理,她仍忍不住難過。

  誰知小郭晴說下去,「而你,卜女士,你那樣哀傷,是因為年紀大了,大約不須很久,便會同叔公會合,因而觸感傷情而已。」

  求真聽了,一點沒有生氣,此小郭太似彼小郭,說話一針見血,也不理人家痛不痛。

  就此可見小郭的生命其實已經得以延續,這個侄孫已得他真傳。

  求真不由得微笑起來。

  「你還不走?」

  小郭搖搖頭,「你先把琦琦小姐送回家吧。」

  求真回到禮拜堂內,看見琦琦還坐在百合花前。

  求真把手搭在她肩膀上,「我們回去吧,我煮了一鍋湯,歡迎你來品嘗。」

  琦琦緩緩轉過頭來。

  她說:「這世上一切的事,從此同小郭無關了。」

  求真也說:「從他那好奇多事的性格,不知是否會覺得無聊?」

  「一定很寂寞。」琦琦十分憐惜地說。

  「不怕,他這一覺,怕要睡很長一段時間。」

  過了一刻,琦琦緩緩說:「我一直以為他不怕老,可是有一日,我們觀劇出來,看的是午場,散場時正值黃昏,站在街角等車,他忽然在幕色及霓虹燈下凝視我,並說:『琦琦,我老了,你也老了。』」

  求真輕輕給她接上去,「於是你設法找到最好的易容醫生,替你恢復青春。」

  「我一直有點笨。」琦琦苦笑。

  「不,你想他歡喜。」

  「他並不見得高興。」

  「你知道小郭先生為人,天大的事,他都淡然處之,那是他做人的學問。」

  琦琦笑了,「他這個怪人。」

  「小郭先生的確是個可愛的值得懷念的一個人。」

  「我會嘗試替他整理筆記。」

  「他把筆記給了郭晴可是?」

  「也得讓我替他找出來。」

  「不是一宗簡單的工夫。」求真笑道。

  琦琦眉頭漸松,「來,我們該去喝湯了。」

  求真握住她的手。

  離開禮拜堂時回頭看了一看,小郭好像一直站在她們身後似的,不,不是老小郭,而是年輕的小郭,他正嘻嘻笑,叉著腰,在設法逗得蔔求真暴跳如雷呢!

  求真又落下淚來。

  求真跟琦琦回到小郭的寓所。

  一屋都是書本報紙,可是編排得井井有條。

  一般老人的屋子都有股味道,可是這裡空氣流通,窗明乾淨。

  小郭是努力過一番的。

  「當我老了,我不要胖,不要懶,我不會固執,不會死沉沉做人……」這些願望,看似容易,做起來,還真得費一番力氣。

  小郭都做到了。

  琦琦功不可沒。

  但是她卻說:「我很少到他這邊來,他老開著窗,涼颼颼的,我最怕腦後風。」

  求真一屁股坐在安樂椅上,抬起頭,看見一隻棕色信封,信封上字跡好不熟悉,求真認得是許紅梅的秀筆。

  她忍不住伸手去取過來,信封還未曾拆開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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