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天若有情 | 上頁 下頁


  「他說:『你看,換得了皮,換不了心,又有什麼用。』」

  「啊。」

  「你瞧,求真,我此刻是多麼滑稽,一顆七老八十的心,被閑在少婦的軀殼內,不三不四、不老不小,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。」

  琦琦語氣中的嘲弄與悲哀是真實的。

  求真卻上下左右打量她,「之後,你還會不會老?」

  小郭「嗤」一聲笑出來。

  「什麼樣高明手術都敵不過似水流年。」

  求真歎息,頷首。

  「求真,你最近的文字越發精練,充滿活力。」

  「退休後,不計較名利及營業額,壓力顯著減低,一支筆也活了起來。」

  「唉!小小的蔔求真也已退休了。」

  求真搔搔頭,「真不曉得時間統統溜到哪裡去了。」

  小郭說:「我們這次聚會,大題目就是討論時間。」

  求真詫異,「時間?」

  「或是正確地說,討論一下,時間是否即系緣分。」

  求真斟了一杯琥珀色的酒,一飲而盡。

  她笑笑說:「你的意思是,假使有少年來追求琦琦,琦琦會不會接受?」

  沒想到溫柔的琦琦這次搶先回答:「我一定接受。」

  「什麼?」求真驚異。

  「我一生最大的遺憾是從未深愛過,我渴望被愛,也希望愛人。」

  求真的眼光自然而然看向小郭。

  小郭卻心不在焉,站起來,「你們慢慢談,」

  求真問:「你到何處去?」

  他擠擠眼,「我去看看甲板上有無美女。」

  「祝你看得眼紅。」

  他出去了。

  小郭一走,琦琦反而不再談那個題目了。

  求真說:「我猜,在我們心底某處,有一部分,永遠個會老,永不停止盼望,亦永不甘心服輸。」

  琦琦笑:「求真,你有孩了嗎?」

  求真搖頭,「沒有。」

  「也沒有領養?」

  「責任一樣大。」

  「可以寄養在育兒所裡。」

  「那還不如不要。」

  「求真,你始終認真。」

  求真訕笑,「哪裡,追求完美,又不夠力氣,落得寂寞下場。」

  琦琦拍拍她手背,「我們也到甲板上去看看風景。」

  琦琦披上一件黑色大氅,更顯得膚光如雪,唇紅齒白,她被求真看得不好意思起來。

  「來」,求真說,「陪外婆散散步。」

  才出門,就碰到一位年輕人,看到琦琦,熱情地打招呼,愛屋及烏,順便對求真說:「伯母,走好。」

  求真喃喃說:「不是外婆,只是伯母嗎?我賺了二十年了。」

  琦琦啼笑皆非。

  她倆碰到匆匆趕至的小郭。

  「正想來找你,求真,過來,過來看這一對男女。」

  求真問「就是剛才你叫我看的那對?」

  「是,他們又出來了。」

  小郭沒有回頭,但是眼珠子轉往左邊示意。

  求真心中笑,真好興致。

  她把目光朝那個方向轉過去。

  不錯,一男一女。

  衣著考究而低調,修飾整潔,他倆正對坐著玩紙牌。

  男的約三十餘歲,長得好不英俊,求真年輕的時候,像一切少女,喜歡俊男,自訂一套評分制度,像這位先生,足可打九十分。

  與他玩撲克牌的女子卻已白髮如銀絲,是一位老太太,從臉胚身型看來,年輕的時候,想必也是個美女。

  他們,可能是一對母子。

  孝順兒子亙古少見,這位先生十分難得。

  這麼些年了,求真也已煉成一對法眼,一眼瞄過去,她那資深記者靈敏的觸覺已將整幅圖畫收在腦海中,她不覺有何異樣。

  求真問小郭:「他們是誰?」

  「你說呢?」

  「母子,好出身,感情也融洽,懂得亨受生活,此刻兒子陪母親散心,媳婦與孫子稍後齊來會合。」

  「說得很好。」

  求真看向琦琦,「事實不是這樣嗎?」

  琦琦微笑,「适才何嘗不有人把你我當母女。」

  求真一怔。

  她當然知道都會中有一種男子的職業是服侍年長女性。

  不,她搖搖頭,人的氣質受環境影響,這位俊朗的男士,肯定身家清白。

  只見他們扔下紙牌,站起來,走到欄杆另一頭

  他攙扶著她,她靠在他肩膀上,他宛如玉樹臨風,但是她已老得瘦弱佝僂了。

  「求真,我要你記住兩個名字。」

  「請說。」

  「那男子,叫列嘉輝,那女子,叫許紅梅。」

  名字相當普通,簡直不容易記得住。

  小郭再加一句,「他們是情侶。」

  求真立刻說:「不可能。」

  小郭瞪她一眼,「什麼都有可能,永不說沒有可能,一聲不可能便剔除了科學精神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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