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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四


  不久,那小女孩由專人送到。

  金瓶親自去接她。

  短短幾個星期不見,孩子頭上生了一搭癬,敷著藥,穿看不合身的紗裙。

  金瓶走過去蹲下,「你還記得我嗎?」

  那小孩凝視她,忽然點點頭。

  金瓶將她抱起來,緊緊擁在胸前,她體重比一般同齡小孩要輕得多,金瓶覺得她抱起的是童年時自己。

  「請陳醫生來一趟。」

  金瓶把孩子帶人屋中,同她說:「以後,這是你的家,」她像足對自己說話:「這個家,永遠是你的避難所,外頭無論怎樣風人雨人,門一直為你而開。」

  醫生來了,細細替孩子檢查。

  結論是:「略有皮外傷,敷了藥無恙,注意衛生飲食。」

  金瓶不住點頭。

  「小小一個孩子,已經住過好幾個寄養家庭,心靈一定受到震盪,需要好好照料。」

  「長大後會有不良記憶嗎?」

  「她不會有具體記憶,但是內心可能缺乏安全感。」

  金瓶一直抱著孩子。

  她打了一通電話。

  只有簡單的一句話:「孩子已經在我這裡。」

  這是叫玉露知道。

  她每日親自照料這個孩子。

  她們兩人成為伴侶,形影不離。

  她親自替幼兒剪頭髮修指甲沐浴,半夜小孩驚哭,她把她擁在懷中,不聲不響,輕輕拍打。

  岑寶生十分訝異,長年累月這樣,絕非一時興趣。

  幼兒漸忘過去,日長夜大,頭髮烏亮,皮膚細潔,穿看藍白水手服,像脫胎換骨,十分可愛。

  一日半夜,金瓶驀然醒來,一時不知身在何處,迷糊間坐看想了一會,記憶才紛遝而至。

  她忍不住走到鄰室,捧起小孩的臉,幼兒醒來,「咦」地一聲,金瓶輕輕問:「我是誰?」

  孩子答:「媽媽。」

  金瓶又問:「你是誰?」

  孩子答:「寶寶。」

  金瓶滿意了,把孩子緊緊抱在懷中,又再睡熟,一直到天明。

  她不知道岑寶生站在門邊,把一切看在眼裡。

  為著騰出更多時間與家人相處,他把生意責任下放。

  一日,他十分無意地向金瓶提起:「我差胡律師送了一張照片進去。」

  金瓶一聽,一陣麻意自頭皮漸漸降落到手指尖。

  她轉動有點僵硬的脖子,輕輕問:「誰的照片?」

  「小岑園的近照。」

  「給誰?」

  「我托胡律師帶進去給她生母看,好叫她放心。」

  金瓶耳畔嗡一聲,「照片已經進去了?」

  「是,她看過之後,十分高興,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,她說:我明白了。」

  金瓶面色轉為煞白。

  「這件事,你事先為什麼不與我商量?」

  岑表示訝異,「我現在不是同你說了嗎?」

  「你不知道我們的規矩。」金瓶苦澀地說。

  「什麼規矩?」

  「叫人放心,不是好事。」

  岑一怔,「那麼,下次換一句話好了。」

  金瓶抬起頭,看到天空裡去。

  藍天白雲,是個大晴天,雙目受陽光刺激,不覺落下淚來,金瓶匆匆揉看眼睛進屋。

  第二天接了小岑園放學回來,一進門,便看見胡律師坐在會客室。

  岑寶生垂看頭,十分無奈。

  金瓶心中有數,她把孩子交給保母,緩緩走過去,「可是有什麼事?」

  「岑太太——」胡律師也覺難以啟齒。

  「請說。」

  他終於鼓起勇氣,「獄中發生打鬥,你的朋友不幸牽涉其中,傷重身亡。」

  金瓶耳邊嗡地一聲。

  她靜靜坐下來。

  「事情發生得很突然——」胡律師本來想解釋,但是聰敏的他又覺得在這種情形下,無論怎麼都不能自圓其說,何用虛偽,他閉上嘴。

  會客室裡一點聲音也沒有,他們只聽到園子裡清脆的鳥啼聲。

  胡律師忽然很惋惜地說:「她終年二十一。」

  這時,岑寶生問:「可要做些什麼?」

  金瓶看著窗外,過一會才說:「沒有什麼可做的。」

  她站起來走到園子裡去。

  胡律師看著她背影,籲出一口氣,「幸好岑太太不是十分震驚。」

  不,岑寶生想說:你不懂得她。

  但是他沒有出聲。

  胡律師說:「我告辭了,有什麼事,請即同我聯絡。」

  管家送他出去。

  岑寶生轉頭找金瓶,看見她在園子裡與孩子們編花環,若無其事,與平時一樣高興。

  岑寶生握住她的手。

  金瓶把臉躲進他的手心裡。

  她就是為著這雙大手與他結婚,他有力氣能力保護她。

  他輕輕問:「究竟發生什麼事?」語氣不安。

  金瓶想了一會,「這是一宗意外。」

  岑寶生覺得有可疑之處,不過又說不上來是什麼。

  他喃喃說:「再過三五年,本來或可申請保釋,她犯情殺,她對他人安全不構成威脅。」

  金瓶不出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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