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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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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不怕 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,榕樹下,有一張可以坐兩個人的石凳,石凳之後,是一幢已經拆卸一半的舊樓,頹垣敗壁,荒草處處。 是大都會裡仍有這樣殘破的角落。 附近並沒有街燈,可是遠處霓虹燈反映過來,人跡隱約可辨。 這時,一個瘦小的人影緩緩走近,穿白衣白裙,姿態文弱羞怯,細細 看遍四周無人,才鬆口氣,走到石樑一端輕輕坐下,她凝望山下七色燦爛燈光,嘴裡不由得說:「真美。」 她有一把烏亮的直短髮,秀麗的尖面孔有點蒼白,一雙眼睛非常機伶。 她獨自坐榕樹下,像是十分享受這一刻寧靜。 對下一條街是住宅區,雖然已近午夜,仍有孩子嬉戲的聲音,中秋節近了,他們一定在舉行提燈晚會。 少女好奇地站起來探望一下,雖看不見什麼,可以想像兒童們是何等開心。 她嘴角露出一絲微笑。 正在此時,身後忽然傳出一聲咳嗽聲。 少女笑容僵住,驀然轉過身子,看到破牆之前站著一個黑衣女子,因為光線欠佳,只見模糊人影。 少女大驚失色,返後三步,惶恐地瞪著那人影。 對方踏前一步,急急搖手,「不怕不怕,」頓一頓腳,「唉,看你嚇成那樣,你放心,我不是——」 少女猶自不敢動,「你不是?」 女子沒好氣,走到較亮之處,「你看清楚沒有?」 少女仔細打量地,籲出一口氣,「果然不是。」 那女子笑了,「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。」 「這張石凳有兩個座位,請過來坐。」 女子問: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 「我叫談玉芬,在這附近住。」 女子說:「你可以叫我寶姨,我年紀比你大些。」 她們二人倒是一見如故,絮絮聊起來。 少女說:「此處涼風習習,幽靜萬分,是個乘涼好角落。」 「現代人不愛乘涼,他們喜歡鑽電影院或是咖啡廳。」 少女笑笑,「今晚假使有月亮就更好。」 寶姨看著山下的霓虹燈,有點感慨,「這些年來,不知添增了多少高樓大廈,市容大有改變。」 少女說:「是幾百萬人好幾代的努力建設呢。」 寶姨點點頭,「肯定是心血結晶。」 少女神色溫柔,「所以我最愛坐在這裡看燈色。」 寶姨語氣有點惋惜,「不過這一帶將完全拆卸,計劃蓋豪華大廈。」 玉芬詫異,「不是說救火車上不來,不適合重建嗎?」 寶姨笑,「利之所在,總有辦法,路可以修改。」 玉芬真正惆悵了,「可是我自小到大在這一帶玩。」 「你那些小朋友呢?」 「留學的留學,結婚的結婚,早搬走了,已無音訊。」 寶姨端詳她的面孔,「你是叫一場病耽擱了吧。」 玉芬低下頭,不願再講私事,寶姨也不去勉強她,她們靜了下來。 忽然聽到蟋蟀嗎。 這個角落,像是與整個大城市脫節,可是不久將來,推土機會開上來,貨車搬運鋼筋混凝土,工人開工,不消一年半載,大廈便會蓋妥,又是另一番光景。 實姨輕輕說:「沒想到你那麼年輕都會懷舊。」 玉芬笑一笑,「你呢?」 「我?我年輕時,山下只得一個霓虹燈招牌:英文字母拼出麗的呼聲字樣,那時,每清早,有人挑了擔子到這裡賣水豆腐及豬腸粉。」 玉芬頷首,「你是老街坊了。」 「還有小販賣麥芽糖,捏麵粉人……唏,都叫人萬分懷念,可是時光一去不復回,」寶姨無奈,「愈是良辰美景愈叫人惆悵。」 玉芬拍一拍寶姨的手。 「我的感觸可是太多了?子女都嫌我嘮叨,不要理我。」 「不!寶姨,很榮幸認識你。」 「你要是不嫌我,我們每星期約好在這裡見面如何?」 「好呀,」玉芬相當踴躍,「可是這裡拆卸了又怎麼辦?」 「屆時再算,另找地方好了,總有我們容身之處。」 玉芬總算露出一絲笑。 寶姨握住她的手,憐惜地問:「他們都沒有來看你?」 玉芬沒有即時回答,過一刻才說:「他們忙得不可開交,家父與新太太已經移了民,把妻兒擱在太平洋另一頭,自己來回來回那樣跑。」 「忙什麼呢?」 「攢錢呀,衣食住行,都要最好的,開銷大,怎麼放得下生意。」 寶姨無奈,「他們有他們的想法。」 正在這個時候,機伶的玉芬忽然把耳朵豎起來,「噫,有人來了。」 可不是,只聽得有兩個男子說話的聲音,自小路傳上來,他們穿著皮靴,走起路來,咯咯咯咯,一聽就知道是巡警。 玉芬幽幽地說:「我最討厭人,我們快走吧。」 寶姨點點頭,「适才你看到我,也以為我是人吧。」 「所以嚇一大跳呀,幸虧看錯了。」 寶姨笑道:「不怕不怕,我不是人,玉芬,今晚到此為止,下星期同樣時間再見。」 這時兩個結伴的警察巡至榕樹之前,其中一個大喝一聲:「什麼人?」立刻開了電筒照射。 他的拍檔笑道:「哪裡有人,你眼花了。」 「我明明看見兩個人影,一黑一白,一閃而過,你沒發覺嗎?」拿著電筒的警察一臉疑惑。 「是榕樹須在風下飄拂引起幻象吧,好走了,這邊沒人。」 那警察嘀咕,猛然抬頭,看到港口夜景,聲線不由得放輕,「你看,夜色多美。」 另一個卻不耐煩,「收工啦,走吧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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