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天秤座事故 | 上頁 下頁 |
二十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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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配來的門匙無用。」她仍然不肯認錯。 大抵也沒有不對,小時候,她摟她在懷中,每晚講故事,也已經功過相抵了。 日朗沒頭沒腦地問:「後來怎麼樣?」 母親居然完全知道她問的是什麼。 「後來我把你寄養在一個保姆家,我去上班。」 「我記得那保姆,她是客家人。」所以日朗會幾句客家話。 保姆懶替日朗穿鞋襪,她記得老是赤足,冬天又不開暖氣,不知恁地,日朗記得她老是傷風,週末母親接她回家,她反而覺得陌生,半夜老是哭,既疲倦又傷心的母親便漸漸疏遠她,時時不再接她回家。 一直到上小學,她才與女兒一起住。那時,鴻溝已經造成,日朗變得沉默寡言。 那時她生父又回家來,天天同母親吵鬧。 半夜時常被摔東西的巨響驚醒,聽到父母你一言我一語,有來有往,沒有一人肯少說一句,各人均理直氣壯,她說她年紀輕輕就什麼都犧牲掉,他則說不知多少有身價的異性可供他選擇…… 一夜,日朗自床上起來,很疲倦地對他們說:「不要吵了好不好?」 她母親給她一個耳刮子,父親披起外套往外跑。 走了還是回來,進進出出,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會失蹤。 終於母親換了門鎖。 是,她母親也換過鎖,好笑是不是? 日朗看看表,不得不暫時中止回憶,「我要上班了。」 「你去吧。」 「你呢?」 母親微微笑,「你管我,我有我的事。」她們一向各走各路。 日朗回到車上,返回寓所沐浴更衣,邊穿襪子邊想倒在床上重新再睡八小時。 但還是回到辦公室。 她打一個呵欠,想把體內所餘的精力搜刮出來,但是無效,她再打一個呵欠。 要命,焦日朗的事業生命不會在這裡中止吧。 真想不到穿梭時間走廊竟是這麼費勁。 秘書進來說:「焦小姐——」看到她的臉,把該說的話縮回肚子,「你不舒服嗎?」 范立軒說過,一個女子,到了每個人都問:「你沒睡好嗎?你有病嗎?」的時候,就該去做臉部矯形手術了。 日朗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那麼快。 「你想說什麼?」 「傳真機又燒了。」 「有沒有紙卡在裡邊?」 「正在打開查看。」 日朗心一動,「找到的話馬上給我看。」 一定是晨曦。 日朗在等待那個名字。 她做了一杯咖啡邊喝邊自言自語:「剛才想到哪裡?呵,對,父母不住吵架。」 那樣鬧,也沒影響日朗的功課。她的功課一直名列前茅。 老師的鍾愛彌補了她其他生活方面的不足。 鞋子破舊,校服太狹小,午餐錢不足……全部不要緊,她在功課上有天份,老師才講一句她就幾乎猜到下三句是什麼。課文過目不忘,筆記抄得整整齊齊,下課趕完作業立刻趕去替小孩子補習,十三四歲就經濟獨立。 富庶公平的蟟會負責栽培焦日朗。 她是那樣長大的。 過了幾年父母終於正式離異。 生父臨走之前罵妻子:「你貪慕虛榮。」 日朗掩著嘴笑出來。 母親虛榮? 她若是好高騖遠,早就懂得上進了。 比較虛榮的是焦日朗,發誓要戰勝自己的出身。 她知道做好功課是唯一的途徑。 很少有青年如此為教科書著迷,她利用每一間圖書館,為每一個詞語每一頁課文尋找更多資料,她使老師訝異。 年輕的焦日朗有精神寄託,她母親沒有。 日朗要到哪個時候,才知道對有些人來說,一輩子吵吵鬧鬧都比離異好。日朗的母親自與伴侶分手之後,靈魂與肉體都似失去巨大一片,她萎靡不振,開始借酒消愁。 白天勉強做一份工作支付食宿,晚上呆呆地看電視,三四個小時那樣喝下去。 那時日朗最怕月底,因各種賬單紛遝而至。 那一切都好像是一個世紀之前的事了。 她幾乎不記得她曾經年輕過。 范立軒就不同,立軒至大的宏願是回到十七歲去,有哪個神仙准她許願,她一定會嚷:「十七歲,十七歲!」 奇是奇在出身不同,背景有異的年輕人遲早要在社會上碰頭,比試能力。 日朗又有點洋洋自得,他們不一定贏她。 秘書進來,有點煩惱的樣子,「不知是誰這樣無聊,叫我們的傳真機三日兩頭出毛病,機器裡頭夾著這張紙,請看。」 日朗連忙接過。 秘書感喟,「現在沒了這些機器不知怎麼開工,我媽說,從前做秘書時常在老式恩特活打字機上用三張複寫紙打好幾份文件,手指頭流血!那時連影印機都沒有,怎麼做人。」 講得有理。 那張紙上寫的,仍然是不完全的訊息:「晚霞,別來無恙乎……」 翻來覆去是同一封信,重複又重複,還是沒法子把話說完,咫尺天涯。 日朗十分惆悵。 她要朋友替她照顧他。 在她心目中,他仍是需要照顧的一個人。 太天真了。 據焦日朗的生活經驗所知,地球上的男性根本很少真正需要照顧,是女性一門心思誤會他們,沒她們便會三餐不繼,鞋脫襪甩。 沒想到天秤座女性亦有同樣誤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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