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她比煙花寂寞 | 上頁 下頁 |
四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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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利試探地說:「我不可能用得著那些衣裳,是不是?」 「你很對,」編姐說道,「不要緊,你爹爹會得保存它們。」 馬利聽了如釋重負。 她一轉頭,揚聲說:「爸媽已經下來。」 瞿氏夫婦是一等良民,溫文爾雅,文質彬彬,結縭十載沒有生養,欣然領養馬利,瞿夫人根本是馬利的親姑母。 馬利在養父母家如魚得水,一點遺憾都沒有。 馬利替我們介紹,我們又忙著介紹石奇。 瞿太太很客氣,一直說:「馬利,你不認得這位大明星?天天在電視上都可以看到的。」 馬利禮貌地微笑,但是雙眼中茫然神色證明她根本不知道誰是大明星,認不認得出石奇的身份不要緊,弊在她壓根兒沒發覺石奇有什麼過人之處。 呵石奇碰到剋星,魅力無法施展。我暗暗慶倖,否則這小子不知要搞出多少事來。 石奇身受的錯愕使他活潑閃爍的性格大大遜色,他真的遵守了他的諾言,他只坐在一角,不發一言。 我們剛要坐攏吃飯,門鈴一響,馬利立刻去開門,馬尾巴抖動著,無限嬌嗔。 「是羅倫斯。」馬利歡呼。 這個才是真命天子呢,她挽著他的手臂進來。 一比就比下去了。 羅倫斯與石奇一般的年紀,一般的濃眉大眼,但是人家多了一份書卷氣,一股清秀靦腆拘束的天真,一比就把石奇貶成江湖客,人家的灰色卡其褲沉實美觀,人家較為老土的白襯衫配合身份,石奇這時候看上去像……也就是像個電視明星,隨時上臺接過麥克風就可以張口唱歌。 一個人的時間用在什麼地方是看得見的。 這邊廂羅倫斯與馬利匆匆喝了碗湯就到書房去談心。 瞿太太搖頭,「這孩子,沒禮貌。」 「少女情懷總如詩。」我微笑說。 石奇低頭喝湯,不出聲。 其實他不必難過,影迷還是有的,那種十三四歲,還在念初中的小女生。上了大學打算攻碩士的馬利自然不是其中一分子,即使有偶像,也是作家畫家類。 我們把清淡美味的菜吃完,傭人端上水果。 馬利才把羅倫斯送走。 她拍拍手過來,淨在碟子上挑草莓吃。 瞿太太笑說:「把她寵壞了,見不得人。」 馬利只是笑。 這個女孩子一臉的幸福滿足像是要滴出來似的。 編姐輕輕說:「誰說世上沒有快樂的人?哪個詩人或哲學家再發牢騷的話,就介紹程馬利給他。」 「真漂亮,」我說,「馬利真好看。」 瞿太太說:「哪裡哪裡。」 因為在馬利身上找不到意猶未足的怨懟,她眉梢眼角是開朗的、快樂的。 所以馬利是我們見過最美的女孩子。 飯後我們要告辭,被馬利留住。 她把我們拉到房內,可憐的石奇一整個晚上變為陪伯母談話的配角。 馬利問我們:「那個人是誰?」 我微笑:「你說石奇嗎?」難道終於對他有興趣了? 「好奇怪的一個人,頭髮故意梳幾綹下來,垂在額角上,剪個時髦的式樣,但只具形式,沒有神髓,還有那身白衣白褲,嘩,就差一頂水手帽——」她笑得彎下腰去。 我與編姐再一次面面相覷。 我有點氣餒,覺得淒涼,怎麼搞的,現在時代究竟進步到什麼地步了?為什麼我們頗認為新奇美觀的事物,馬利這女孩子會覺得老土與可笑之至? 我們的生活是否太舒適,因循之極,已與時代脫節? 我真得好好投人社會,做一點事才行,否則這樣春花秋月,怎生得老? 我默默無話可說。 馬利反問:「你不覺他滑稽?」 我連忙說:「別在他面前說。」否則他真會服毒。 馬利微笑:「梁阿姨徐阿姨,你們說,羅倫斯是否比他好得多?」 戀愛中人都是這樣,希望別人贊他的愛人,比聽人贊他自己還高興呢。 我很識相,立刻說:「當然,馬利,羅倫斯很配你。」 她很得意,仰仰精緻的下巴。 馬利運氣好,愛上她應當愛的人,只為這一次,我原諒了月下老人,他終於做了件好事。他所辦的其他個案,慘不忍睹。 我取笑馬利,「真看不得你這麼快樂,照情理說,你應當淒慘地寄人籬下,悲苦地做一個失去母愛的小孩才是。」 馬利笑著聳聳肩。 如果弄得不好,她愛的不是羅倫斯而是石奇,也有得苦頭吃。偏偏她能夠趨吉避凶,不可思議。 我們還有什麼話說呢。 「馬利,我們祝你幸福。」 馬利有信心地笑:「那是一定的。」 編姐說:「好極了,別忘記保持聯絡。」 我們三雙手握在一起,馬利喜歡我們,正如我們喜歡她一樣。 她送我們出客廳。 瞿太太倒是很欣賞石奇,頻頻說:「原來越是大明星,越沒有架子,現在我懂得了。」 我們告辭。 歸途中我與編姐大大地抒發了感歎:包括:「在那樣的青春之下,怎能不低頭」、「馬利這一生大概還沒有傷過心」、「姚晶讓女兒住在瞿家,再正確沒有」。「幸福沒有標準,當事人覺得好就是好」…… 石奇沒了聲音。 我轉頭看看他,他正在低目沉思,不知想什麼。 我問他:「悶?」 他不回答。 「老鬧著要見馬利,見過之後,印象如何?」 他「哼」一聲。 我覺得好笑。我說:「跟姚晶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,還不滿意?」 「有什麼用?根本沒有靈魂,如一個照姚晶外型做的塑膠娃娃。」他悶悶不樂。 我衝口而出,「不!馬利不是那樣的,你不欣賞她就算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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