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她比煙花寂寞 | 上頁 下頁 |
二十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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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真正正沒想到在這裡揀著一個最知情的人。 編姐問:「張煦不知這件事吧?」 劉霞說:「後來自然知道了。」 「後到什麼程度?」 「到張老太太派人來調查姚晶的身世。」 我憤怒:「真無聊!」 劉霞說:「說得好。當時我便同姚晶說:『妹子,不嫁這人有什麼損失?』」 「這種老太婆最陰毒,她自己迫不得已從一而終,巴不得人人陪她生葬。」我忍無可忍加一句,「吃人的禮教。」 劉霞哈哈大笑起來,「這位小妹妹真有意思。但又不見禮教要吃我,也許太老了,它吃不動。」真幽默。 說得也對。 說來說去是姚晶性格的弱點導致她的悲劇。 劉霞在這個時候看看表,「哎,我得走了,答應帶外孫去公園玩耍。」 我與編姐哪裡肯放她。 正在這時,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闖進來,叫一聲「霞姨」。 是石奇。 他把記者打發走,轉頭來這裡接我們。 劉霞見是他,搭訕地扯扯外套,「哦,是小石奇。」又坐下來,看著我們,「都是認識的嗎?」 石奇指指我,「霞姨,這是我的新女朋友。」 「啐!」我馬上否認,「你聽他這張嘴,什麼話說得出來就說。」 石奇笑。 劉霞也笑,「人生如台戲,何必太認真。」 我很喜歡劉霞,她完全是那種葫蘆廟中翻過筋斗的人,豁達不羈,瀟灑活潑,跟姚晶剛相反。 「來來來,一起上我家去坐著談。」 我們跟著上她家,小小地方,佈置得很整潔,養著一隻粉紅色的鸚鵡,會說哈囉。 「幹嘛跟著我?」她問,「想自我嘴裡挖出什麼來?」 石奇說:「霞姨最適宜演秋瑾,對於秘密,她守口如瓶,絕不招供。」 劉霞女士得意地笑。 我看到桌面上放著劇本,有她的對白,用紅筆劃著,態度還是認真的,一個人站得住腳自有其理由。 我轉頭問:「外孫女兒呢?怎麼不見?」 石奇轟然笑出來,「霞姨最會說笑,她哪兒來的外孫女,她連女兒都沒有。」 霞姨也不覺尷尬,順手在石奇肩膊上拍一下。 是的,恐怕連她自己都糊塗了,大部分的人生在攝影棚度過,扮演的角色有子有孫,久而久之,變為生活一部分,分不出真假。 劉霞並不認為順手拈來的話題是說謊。 這只是輕微的職業病。就像文人,說什麼都誇張,不然文章談而無味,如何吸引讀者?也不算是大話。 我很瞭解霞姨,也同情她。做人,黑白太過分明是不行的。似她這般遊戲人間,才可以長命百歲。 我們在霞姨家坐了一會兒才走。 石奇說:「這,是一個好人。」 我們不否認。 「有一段時期她很潦倒,姚晶每月派人送零用去,因為姚晶第一部片子,便是與她演母女倆。」 石奇面孔上又籠罩著一層憂鬱。 我說:「姚晶的女兒姓瞿。」 石奇說:「人海茫茫,到什麼地方去找她?」 「你去磨她,也許她會說。」 「不會的。」石奇仿佛很瞭解人性。 我又問:「姚為何不把錢留給霞姨?」 石奇笑,「你沒聽我把故事說完,姚每月派人送錢給霞姨,霞姨又每個月原封不動打回頭,始終不受一分一毫,她天生傲骨。」 原來如此。 原來要把錢送出去也這麼難,誰也不要領這個薄情。 沒有比姚晶更寂寞的女人了。 這寂寞是否咎由自取?她原本可以做一個平凡的家庭主婦,過著簡樸而熱鬧的生活,豐富而幸福。有些女人可以得到家中每一成員的支持:父母幫她帶孩子,公婆照顧起居,丈夫給家用,弟妹為她跑腿打雜,於是她可以坐麻將檯子。 為什麼同情姚晶,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錯誤。我解嘲地想,好比我自己,三年前就該嫁給楊壽林了,可是為著堅持原則,磋跎這一份好人家。 糊塗點,做人只需要糊塗點。 回到公寓,我提起勇氣,聯絡楊壽林。 我也沒裝很高興。電話接通,我只是問:「好嗎?有什麼新事?」 楊壽林也很冷淡,「老樣子,忙得不得了,跑來跑去。你還在查人家的身世?」 我又問:「我們怎麼樣?是不是完了?請清心直說,希望別像本市前途問題那樣狼狽,給個明確的答案,好讓我早作打算。」 他一大陣沉默。 「不要緊,我不想拖。」 「我只想大家冷靜一段日子。大家性格都這麼強……」他接著說了一大篇動聽的空話,把我們之間的利害關係分析得一清二楚。 我歎口氣。 壽頭真是理論專家,無論什麼事,他都能剖析分解,這就是我叫他壽頭的原因,因此他不知錯過多少美麗的事物,我情願要一個聽見我要走會抱住我膝頭哭的男朋友。 我問:「冷靜到什麼時候呢?」聲音已經很疲倦。 「你什麼時候打算修心養性,我們再說。」他把球又派司給我。 他跟張煦有什麼不同?「你要我放棄自我麼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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