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她比煙花寂寞 | 上頁 下頁 |
二十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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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今我仍記得他辦公室的間隔,每早晨光下他寬大的桌子,他身上整潔不顯眼的西服。 我們都渴望被照顧被愛,在這個關鍵上,人都脆弱。 到最後失望次數太多太多,只好自愛,真可憐。 我用手掩著雙眼,躺在沙發上,感到手上潤濕。我哭了麼,為著什麼? 無名的眼淚最痛苦,心底積聚的委屈,平時被笑的面具遮蓋,在適當時候一觸即發。 「佐子,佐子。」 「不要理我。」 「你在想什麼?」 我用手指抹去眼淚,但它慢慢地不聽指揮地沁出。 「怎麼了?」 我帶著眼淚笑,笑是真的,淚亦是真的。 「在想一切不如意的事。」 「別去想它,想下去簡直會死。來,去吃飯,去跳舞,去玩,胡胡混混又一日,來。」 我們終於又見到趙氏姊妹。 茶居吵得要扯直喉嚨講話,句句都叫出來。 我開了錄音機。與她們談完話,開著來細聽錄音帶,內容很雜。 經過整理,我儘量把每一句話記錄下來。 以下便是我們一小時的對白的摘要。 趙怡芬出場:「來一碟子肉絲炒麵,面炒焦些,這裡的廚房是不錯的。月娥,你不是喜歡炒腰子嗎?再加拼盤,吃些點心,也差不多了。」 真驚人,這麼能吃,胃口太好的人一向給我一種涼血麻木的感覺,近年來抬頭都只見遠憂近患,簡直已經沒有吃得下的人,她們兩姊妹倒是奇跡。 趙月娥:「飯不能白吃,梁小姐,徐小姐,怎麼,有什麼是我們可以做的?」 「……姚晶的女兒?」 杯碟筷子聲交錯。 「姚晶的女兒……」 此時我用一架不用閃光燈大光圈的山型萊架替她們兩姐妹照相。 人們對於閃光燈特別敏感,立刻知道有人在拍照,如不用閃光燈,按多少張都無所謂。 「姚晶的女兒……」她倆不斷沉吟。 姚晶真的有女兒,又一次被證實。 「她在什麼地方?」 「一出世就過繼給人了。」趙月娥說。 「你的意思是,孩子並不是在姚晶身邊。」 「一出世就給抱走,我們也沒見過,聽說是個女孩子。」 「多少年之前?」 「那年她自上海出來沒多久……孩子約十七八歲吧。」 「誰領養了這個孩子?」 「我們不知道。」 「姚晶有沒有去看過她?」 「據我們所知,從來沒有,她也不提她,我們故意在她面前問起,她也沒有反應。」 「故意」問起。為何要故意問起。是有心挖她瘡疤,還是特地要出她洋相。 當然,不必替姚晶擔心,應付她們這樣的人,姚晶的演技綽綽有餘,誰也別想在她面孔上找到什麼蛛絲馬跡。 那女孩子,十七八歲了。 「她叫什麼名字?」 「不知道!」 「父親是誰?」 「姚晶的丈夫。」 「她以前結過婚?」編姐幾乎打破杯子。 「共結了兩次。」 「這個男人,他在什麼地方?」 「不再有消息了。」 「是個怎麼樣的人?」 實在太渴望知道。是二流子?阿飛?當時兩個人都十五二十?他騙她?對她不住? 「不。」 「是個怎麼樣的人?」 「是個中年人。」 「中年人?」我們錯愕之至。 「是的。」 「怎麼會!」我說。 「是一項買賣,當時他們來到香港,不能安定下來,他們父女都不安分,於是她認識這個生意人。」趙月娥說。 「是正式註冊結婚?」 「是,婚姻註冊處註冊。」 「咦,噫!但是姚晶從來沒有辦過離婚手續。」編姐大大驚異。 她重婚,她在美國重婚。 她前夫卻沒有提出抗議,為什麼? 「那個人叫什麼名字?」我搶著問。 「馬,姓馬,他叫馬東生。」 無論如何,這位馬先生是個值得尊重的人,因為他守口如瓶,如果他也像此間一些輕薄的男人般,占了便宜得著甜點,還到處去大叫大唱,姚晶會怎麼樣? 這算不算是不幸中之大幸?她的男人都為她沉默如金,連小小的石奇在內,皆為她守秘密。 「怎麼才能找到馬先生?」 「我們有十多年未曾見過面。」 「怎麼能找到他?」 「他一直做成衣外銷的生意。」 「謝謝你們,」編姐說,「多謝你們的資料。」 到這裡我實在忍不住,問她們,「為什麼說這麼多給我們聽?」 趙怡芬忽然說了非常發人深省的一句話:「心中有秘密,不說出來,知道秘密何用?」 說得太好了。 我們把這一段錄音對白聽了又聽,聽了又聽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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