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夙世情緣 | 上頁 下頁 |
三十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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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老天!」我打斷他:「大醫生,我受不了你,別老把新科學掛在唇邊,醫學可以把人體解剖,但解不到人的感情,你知道我的心神?你知道她如何把我牽引?別再唬人了,專業知識!」 張某放下酒杯,叉起腰,老沈不讓他發作,道:「瞧他的樣子。」 「她不是星星。」我的聲音哽啞,一陣絞痛,她是一個假像。充其量只是一盞燈。 沈禮在紙上亂塗,堅起來,我看到一盞星樣的燈。 張某冷笑:「是星是燈,也恰好照出你的自私!」 我跳起。 二十多年的生命,無風無浪,我眼中的世界,盡是美好,發生了什麼事,失意、錯過都忽然間來了。 「摘星於你,是一分虛榮,你渴望得到的,不是愛情是掌聲,你要征服一個驕傲的女人,一個可以翹首以待的美女,忽然發覺她如你般平凡,你失望了,後悔了,段君,你愛的不是水玲瓏,是自己!」張彥的聲音堅定而冷淡。 我搖著頭,那不是真的。 「各式買賣,機會成本,都可以計算,唯愛不能。段君,你愛的到底是誰?真的是她,還是自己?」忽然,他顯得有點激動,如當頭棒喝,張某,畢竟比我懂得多。 他輕咳聲,回復冷靜,退到門邊,對老沈說:「沈禮,別讓他再喝酒,別讓他到處跑。」整理好歪了一點點的領帶,開門,又回頭道:「送他回去,好好睡一覺吧。」 「為什麼你不送?」 「很多病入膏肓的人待我搶救。」他一笑,走了。 如虛脫一般,我頹然倒在沙發。 沈禮給我蓋上被子。 迷迷糊糊有千百種聲音耳邊響起,四周盡是喝彩聲。 唯我的所愛,在刺目的光耀中漸漸消失,蒼白如紙的臉,委婉哀怨的神情,我仿佛感到,她的心,悽惶破碎。 我驚醒,坐起來,渾身是汗。 濃烈的煙味入鼻中,我跳起,奔向大門。 老沈飛到我身旁:「段君,往哪裡?」拉開了門,一錯不能再錯。 如果沒有波折,永遠不知道真正所需,我一步不停,走向車房。 「我送你。」老沈讓我上了他的車。 他的車開得很快,他說:「雖然,我並贊同你的做法,兩個世界的人不宜戀愛。」 「老沈,你不明白我。」 「我不必明白你。」但你尊重我,真正的友誼在此。 按門鈴,我對老沈說:「不讓我進去,便往後園叫門。」但,大門很快開了,我們比領路的人更快,步入大廳,白冰剛從樓上下來,冷笑:「還有什麼不清楚?」 「水玲瓏!」我叫著,奔上二樓,老沈拉著我,他始終怕我失儀。 白冰道:「你已知道真相,她非如想像中美好,她也知道你愛的不只幻象。」她望沈禮:「完了,他們各自的夢。」 不,我搖頭。 「她豁出去了,用最深的秘密作代價,她太傻了。」 「水玲瓏!」我甩開沈禮,啊,不必向他們解釋,我奔上樓。 而她。下來,聽到我的呼喚,她來了,很快。在樓梯的中間,我們迎近了對方。 她紅腫的雙眼,猶有未幹的淚。 千言萬語,在兩手相握中道盡。 「我來了。你知道,我一定會找來的,是嗎?」擁著她,我低問。 她不斷湧出的淚水,她等得苦了。 然而,我最終還是來了。她揭露自身的秘密,她冒了最大的險,是什麼促使她這樣? 愛情這回事,是有的 轉過身來,我向沈禮單單眼。 老沈作了一個會心微笑。 白冰喟然:「也許,我第一次讓他來這裡時,已經做錯。」 白冰沒有做錯。 她不讓我來白府,我還是會在其他地方遇到水玲瓏。這是緣,當水玲瓏跑到我的店子買古董表的時候,當她以陳的身份在鬧市逛的時候,冥冥中已有安排。 恁地迂迴曲折,恁地萬水千山,要相遇的總會相遇。 無數店子打開門,她就是走進我這間。 這天,她又輕裝便服,依舊掛著一個大袋,來到店門。 蓓娜告訴我:「你的熟客來了。」 這一回和那一回,完全不一樣了。 我問:「還是不肯告訴我,你的芳名?」 「玉芬。」她笑:「最平凡不過的名字。」 「可是,」在一個溫柔的月夜,我把指環送到她面前,我說:「當冠上我的姓氏,一切變得不平凡。」 「自負的男人。」 「本來就是。」我喚著:「段陳玉芬。」 她雙眉輕皺:「這就負了冰姐。」 她們有合約。 「她改變了我的一生。」 「合約的事,我會與她商討。」我盤算,這白冰,不曉得要多少賠償。 「你聽我說,」她抬眼,悠悠望著遠方:「一個陰寒的黃昏在唐人街,我傍徨無助的,踢著一個空罐子,罐子在滾,滾落一輛剛停下的車子旁,白冰下車,一幫人陪著她來看廣告,她看到我,問:『你的家人呢?』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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