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夙世情緣 | 上頁 下頁 |
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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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禮盒拿在手裡有點重量,這玩意倒也新鮮,我隨手放進口袋。 左袋有扁身袖珍相機,右袋有小巧的紙禮盒,我籲一口氣,自覺好笑。 中外賓客數十人,我一個也不認識。 找尋白冰的倩影,卻見不到她。 她是女主人呀。 對了,她說這晚會是宴請來自荷裡的貴賓,大概與水玲瓏進軍荷裡活有關,要是,水玲瓏的芳蹤也不見。若非牆上有一幅大大的白冰肖像畫,我曾懷疑自己進錯屋。 左右都是陌生人,非常沒趣,轉了一圈,我來到一列落地玻璃前,輕輕的,開了那個鎖,走到後園。 很多故事發生於花園,贈金、邂逅、蒙冤。我今夜也有奇遇嗎? 夜涼如水,舉頭,但見一彎冷月掛在天邊。 沒有佳人的後花園,一點詩意也沒有。 往袋子裡一摸,把那小小的銀盒子拿出來。柔和的射燈下,我輕輕把客觀存在拆開。一陣幽香撲來。盒子裡放著一瓶小小的香水,雅致精巧,瓶上居然有一張水玲瓏的玉照,卷卷的長髮披肩,嘴唇微張,欲語還休。 我被瓶上的照片吸引了。 這麼冷豔神秘的女郎,今夜或將有緣得睹。我把瓶子拿在手裡,反覆欣賞。香水的昂貴,除了它的品質外,也因盛載它的瓶,好的香水瓶,可以列入藝術品。 設計師下的心血,絕不比製造香水的技師少,他們應該同時受讚揚的。 香氣仍在徘徊。 我尚未把瓶蓋打開哩。 一陣輕微的「蟋瑟」聲在身後響起。 回首。 身後竟有一個人,由遠而近,香氣來自她自上,隨著夜風送過來。匆匆忙忙的,她要在身旁擦過。 我詫異她是從哪兒來的?也是由屋內走出來嗎?還是——很快,我恍然,她是從後門進來的,我看到後門半掩,她沒有望我,只是加快腳步的走著。 身上薄薄的毛衣沾了幾片落葉。 我看她的臉,暗吃一驚。 不正是她? 一把頭髮在腦後挽了一個髻,碎花布裙,掛著一個大袋那天她來店子買手錶,也是帶著這個袋,裡面有一大堆鈔票。 「你——」我欲打招呼,她已在身旁擦過,我上前,她繞過園子,那兒有一扇門,門裡有兩圈銅環。 「小姐!」我輕呼。 她沒有理會,也不回頭,推開了門,閃身而進。我迷惑半晌,輕推那扇門,門已在內上鎖。 她壓根兒沒望我一眼。 這到底是誰? 白冰腕上的表,當然是她所送了,看她如此細心的給白冰選購禮物,兩人交情非淺,她可是白冰的妹妹?她清淡樸素,和白冰是兩個類型。 想起白冰,我也離開場太久了,她已出現了吧? 此來目的是白冰和水玲瓏,我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,戀戀的望了那扇門兩眼,轉身沿原路回到屋子去。 屋內熱哄哄。 賓客比我剛到來時又要多了。也有幾張熟面孔,地產界大亨原來也是座上客,與他遠遠的點個頭,驀地,有人把酒杯往我面前一晃:「段老闆,真的是你。」 「張大夫!」我忙伸手與之相握:「竟在此重逢。」 「想不到這場合會見到你。」老張給我從侍僕那兒取過一杯酒:「來,碰碰杯。」 我與老張是同學,也是在醫學院時拗撬最多的兩個,我們有不同的觀點,我認為真正的救人是使那個人健康地生活,如果病人生不如死,那我們並未救治他,只是使他延長了苦難。老張說醫生的責任是救人,把病人從死亡邊緣救回來,他便有無限的滿足感。病人活下去是否更悲慘,已經不是醫生專業上的範圍了。 這樣的爭辯並無結束,很多時拗得火了,尚要老沈來的圓場。 我們三人是好友。 畢業後各奔前程,沈禮辦出版社,我經商,張某執業醫生,學以致用,深造又深造之餘,今天的張某已是頗負盛名的腦科醫生了。 我拍拍張某的肩:「青年俊彥。」 他哈哈笑。 張某名彥。 正想打聽他所知道的水玲瓏時,廳中起了小小騷動,女主人來了。 白冰笑盈盈自內廳走出來,她四下掃視,向周遭的人點頭,熱情地與每一個人握手,目光流轉到我的身上,微微一笑。 我禮貌地點點頭,她把手輕揚,向我身旁的張某致意。 未見水玲瓏。 我轉頭欲與張某打話,他已上前會女主人去了。水晶燈在轉,我仰起臉,但覺光彩繽紛,一室衣香鬢影,我有目眩、無限距離的感覺,我並不喜歡這樣的場合,人人裝出笑臉,有多少個是真心的?我拍拍腦袋,想得太多了。俗世浮生,追求的豈不都是這類場合,這等風光? 雖然,人的身份、價值要靠這等裝飾來肯定,未免悲哀。 四周忽然寂靜,我猛然,大家屏息靜氣,正待水玲瓏駕臨。 一個女子從樓上而下。 雍容華貴,舉止優雅。 每一步的高低、大小幾乎都是一樣的。 她是水玲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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