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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


  原來連新聞都已詳細分門別類,現代科技值得拜服。

  「車禍。」

  管理員查到檔案,叫她依號碼尋找。

  六年前海天公路車禍,一共七宗,可觀找到了:「山聯葵廿九歲,備受愛戴的日籍教師,于中午一時——」

  都是事實,新聞圖片還有學生到醫院大堂獻上鮮花場面。

  可以看到山聯站在一角,垂頭不語。

  可觀接著再看市內訴訟新聞:「……山聯葵家族申請停止運用維生器,山聯本人堅決反對,此事終達成協議……」

  新聞刊在最不受注意的低角落,那日的頭條是「某戚姓富商疑嫖妓被妻撞破」……一個病人的生死不如一段風化新聞。

  山聯每一句話都真實。

  粗心的林尚美只要調查一下便可得到答案。

  但是,她被私欲蒙蔽,她只關心她自身得失。

  可觀取了新聞版副本,靜靜回轉宿舍。

  同學們聚在大堂議論紛紛。

  又是什麼事?可觀心中叫苦。

  「校方籌款活動。」

  可觀鬆口氣。

  「真要命,本校學費書簿住宿已經那麼貴,還要被迫自願捐款,每房最低出五百美元,開玩笑!」

  「噓,曾有人發此類牢騷,被校方婉轉勸他退學。」

  「你打算做什麼?」

  「乾脆叫老媽寄錢來,或是打工賺外快。」

  「林尚美最出鋒頭。」

  「她打算表演籌款?」

  「才不,她自家裡要來一幅古董字畫做無聲拍賣,此刻掛在美術室,你可去看看?」

  有求必應,由此可知,林尚美雖非林太太親生,他們也不是對她不好。

  「你也回家把門縫子掃一掃,看看有無黃金寶石,哈哈哈哈。」

  「你呢,可觀?」他們發現她。

  可觀忍不住調侃他們:「我打算表演跳火圈,請多多捧場。」

  她轉身走到美術系。

  美術室光線柔和,佳作琳琅,是個好去處。

  她同助理說:「我來看那幅拍賣的畫。」

  助理正在洗各種畫筆,「在那個角落。」

  可觀走到那個角落,只見一張小小裱在鏡框裡用行書寫的五言詩。

  她輕輕讀出:「明知相思苦,也想不相思,再三細思量,情願相思苦。」

  可觀走近一步,她張大了嘴。

  三思樓,啊,三思並非勸學生三思而後行,而是再三細思量,情願相思苦。

  可觀細細咀嚼這四句短詩。

  旁邊有人搭訕:「你懂中國詩嗎?」

  可觀遺憾:「我連孫子兵法都要讀英譯本。」

  「唉,我的西文比中文還好些,不過,你看這紅木框子做得多精緻,五百美金怕是值得的。」

  無聲拍賣需在一張表格上填上姓名及出價數目,截止時間到了,價高者得。

  可觀走近一看,還沒人出價,她不知怎地,拿起筆,寫上五百元。

  這幅字應是林家私人珍品,怎麼會落在尚美手上,這件事恐怕會有下文。

  美術室助理問:「詩人是誰,柳永、蘇軾、辛棄疾?」

  說得出幾個名字,也虧他了。

  「書法出自誰的手筆?」

  可觀不出聲,她走到另一角落坐下。

  這幅畫的原主人與三思樓捐贈者會否是同一人?

  那助手不放過漂亮秀逸的女學生,他問:「你知道最佳水彩筆是哪一種?」他自問自答:「是化妝筆。」

  這時忽然有人推門進來。

  可觀抬頭看到尚美與一個中年男子匆匆走進。

  那男子看到那幅兩尺乘兩尺的畫框,籲出一口氣,神情略轉自然。

  他放下一張支票,把畫框自牆上取下,鄭重夾在腋下,打算離去。

  尚美無精打采站在他身邊。

  這人是誰?

  助手也想知道,匆匆上前,「先生,請問你是什麼人,你不可擅自取走任何陳列品。」

  那男子答:「我是這幅畫的主人林默思,小女尚美未得到我同意隨意把畫帶出,我願以五千元買回。」

  助手一怔,「林先生,照說,籌款會與林小姐並無合約,相信這畫也不會有人出價超過五千元,但行動已是合約,況且,已經有人出價。」

  啊,可觀想,他便是富商林默思。

  尚美闖禍了,她一定見父親書房裡字畫無數,隨便取一張帶到學校籌款,沒想到是主人重視手跡,追蹤而至。

  這時,校務主任也到了,看到這個叫林默思的人像見祖宗一樣,「林先生,我都明白了,可否把畫放在這裡三日後才取走?」

  林默思揚起眉毛。

  「因為這位原小姐也許會得承價。」

  「誰叫原可觀?」

  可觀舉手,「我。」

  他們轉過頭去,尚美說:「可觀,是你。」

  林默思凝視她,「你姓原?」

  「是。」

  他目光炯炯,「為什麼競投這幅畫?」

  可觀毫無怯意,「喜歡。」

  「這位小朋友,」林默思走近,「可否給我一個面子,我也付你五千,請退出競投。」

  可觀還未開口,已經看見校務主任盼望神色,還有,同學尚美幾乎要落淚。

  校務主人咳嗽一聲,「原同學——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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