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少年不愁 | 上頁 下頁 |
四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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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累極更衣倒床上,又開始做考試夢,這次更不堪,老師當著全班同學教訓我:「臨時抱佛腳是不行的,是不是,子都?」 這叫做點名譴責,罪大惡極。 我驚醒了,再也睡不著,趁早把所有學校圖書館的書籍拿去歸還。 低年級同學還在上課,八年班初中生只有一點點大,剛從小學過來,書包額外沉重,有些努力扮大人:化妝、穿暴露衣裳、可是看上去更幼稚。 我到圖書館,管理員認得我:「」子都,你來了,本校的明星學生。」 她那樣稱呼,叫我汗顏。 她看著電腦記錄:「五年共十五次校試及三次省試,均名列前茅,榮譽榜上次次有名,又是校長四分獎,金銀銅徽章得主,真是個好榜樣。」 「老師們都稱讚你樂意幫助同學,參與班上活動,對功課熱誠,願你在大學繼續發揚光芒。」 我笑說:「我可有還齊所有書本?」 她答:「都齊了,你最喜歡哪一本?」 我據實說:「我最喜歡《魔術學校巴士》一書,可惜已經不再出版。」 我在留下不少足印的操場及樓級留戀半晌,,終於離去。 我駕車到大學參觀。 校園大得容易迷路,對著地圖,仍兜了三十分鐘。 大學沿海,風景優美一如公園,我像是聽見自己孩提時稚嫩聲音擔心地問母親:「媽媽,媽媽,中學飲水噴泉那麼高,衛生間那麼大,學生都是大塊頭,他們會欺侮我嗎?」一晃眼十多年過去,真是笑中有淚。 我怔怔地遊蕩到圖書館門口。 嘩,我心中喊:「看看這個,多寬大舒適。」 有同學經過我身邊,見我鄉下人入城模樣,笑問:「新生?」 我笑問:「是,你們會不會欺侮新生?」 「嗯,」他上下打量我,一本正經地答:「你要找大哥保護,你讀什麼?」 「我是Fizzer。」 他意外,「你讀物理?呵,你會吃苦、」 我微笑挺胸,「多多指教。」 「你小小個子,你叫什麼名字,從何處來?」 有人走近拍他肩膀,「喂,別欺侮人,」接著和顏悅色地說:「我們也是物理生,他讀高溫,我讀低溫,哈哈哈。」 我也不禁笑出來。 「我們猜你來自新加坡,所以年紀小小,成績彪炳。」 母親說得對,他們與中學同學差不多水準,好不到什麼地方去,幸虧一早讀男女校,欺侮過他們,也被他們欺壓,否則,還把他們當作偶像呢:「呵讀高溫物理的大哥哥,雙眼冒著星星與心心,拜託~」 我咧開嘴笑。 只聽見高溫說:「來,我帶你到處逛逛。」 我婉拒:「下次吧,下次有時間再說。」我退後。 然後一溜煙奔向校園。 我聽見高溫怪低溫:「全是你,把人嚇走。」 「不怕,以後總有見面機會,很少見不化妝不染髮女生,可愛極了。」 多謝多謝,不敢當。 我按奈住興奮之心回到家裡。 原本以為一見大學課室會想拔腿飛逃,事實卻不是,看樣子會讀出隱來。 媽媽在家替我整理衣物,一袋一袋堆門前。 「都給我帶走了?」 「不,都拿到救世軍,你買新衣。」 我急叫:「新衛生衣洗幾次同舊的還不是一樣。」 「不准再穿破衣上學。」 我氣餒,「穿泳衣?晚裝?」 「穿整齊規矩套裝。」 「媽,教授都穿涼鞋短褲。」 我整個人撲到大膠袋上,緊緊抓住,不讓她丟掉。 媽媽投訴:「你看你多邋遢,像那種與猿猴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動物學家。」 「我倒想,人家被提名諾獎。」 媽媽忽然說:「閻泰來過。」 「他說什麼?」我靜下來。 「他向我求婚。」聲音很低。 我先是一愣,然後綻開笑臉,「是!」我大聲喊。 母親似乎沒有成就感。 我口氣像老祖母:「願意求婚總是好使,有些男生天天上門,坐著不走,談天說地,喝啤酒吃薯片,三五年那樣拖下去不提婚事,那才糟糕。」 母親微笑,「你說得對。」 「你可會考慮?」 母親反問:「我應當雀躍嗎?」 我噤聲,這是怎麼一回事?當然是先訂婚再說。 「我比他大十二歲。」 「你耿耿於懷,」我嘆息,「你逃不過世俗封建思想,你情願犧牲快樂。」 「子都,你父親想回來。」 我頓時反感,「不要他!說去就去,要回便回,把家當旅館,最討厭這種男人!忽然念起家裡有茶水三餐,又有洗燙服務,於是想回家打轉,天下哪有這樣如意稱心的事。」 母親詫異,「我以為你會贊成。」 「他仍是我父親,但是我不看好複合。」 母親苦笑。 「媽媽,他老態畢露,他喜歡揉眼睛、打嗝、咳嗽、扯鼻鼾,整個人像只喇叭,不停製造聲響,我還聽見他肆意放屁,十分可怕。」 「子都,他是你爸爸。」 「他一離開家,我忽然客觀,看清楚他,他額頂脫髮,胃腩如戴救生圈,時時渴睡,牢騷突多,他更年期了。」 母親既好笑又好氣。 「反之,阿泰多神氣,精神奕奕,又夠誠意,他還有個人事業。」 「不,我不愛他,我只是非常喜歡他。」 「他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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