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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九


  勤勤忍不住蹲下來,握住廖怡猶如枯骨般的手,「當年,齊先生也是這樣對你說?」

  離得這麼近,勤勤可以看到廖怡的瞳孔已經放大。

  她笑了,「不,你還不明白?當年,挑選我的,並不是齊穎勇,而是他的妻子。」

  勤勤連忙站起來,打一個冷顫。

  這是一個連環套,局中人樂此不疲,不停地玩下去,上一環與下一環的年歲相距至少十多二十年,上一環自知天不假年,連忙替下一環尋找新的環節……

  這簡直是變態的。

  檀中恕輕輕推門進來。

  廖怡招他,「你過來,你過來。」

  勤勤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,本來對這件事還懷著一點浪漫的幻想,至今完全消失。

  幸虧有檀中恕,是他,是他化腐朽為神奇,因為他陰差陽錯地愛上了廖怡。

  勤勤輕輕退開。

  只聽得廖怡說:「我已經替你找到了理想的人……」

  自勤勤站著的角度看過去,正好看見廖怡的小腿,此刻她也還穿著黑色的襪子,但與勤勤是一次見到的大不相同,此刻她全身已沒有一點脂肪肌肉剩下來了。

  廖怡已接近彌留狀態。

  檀中恕按鈴喚來醫生。

  勤勤輕聲問:「為什麼不把她送進醫院?」

  「已經沒有分別了。」

  醫生與看護把廖怡扶到床上,勤勤靜靜退至室外。

  張懷德迎上來。

  勤勤很坦白地說:「她不行了。」

  「你有沒有答應她?」

  「她一直肯定我不會拒絕她,她很有信心,沒有懷疑。」

  「但是你沒有答應她。」

  「沒有,我不想騙她,我做不到。」勤勤不是沒有遺憾的。

  自此刻開始,檀氏畫廊的榮華富貴將離她而去。

  文勤勤將打回原形,要重新回到出版社去為婦女雜誌設計版樣,做類似的、卑微的工作。

  勤勤走上露臺,看著藍大白雲,她沒有後悔,在該處站了一個下午。

  「文小姐,文小姐,快請進來。」護士奔出來召她。

  勤勤連忙跑進臥室。

  廖怡進入迴光返照狀態,她緊握著勤勤的手不放。

  「你看,」她同檀中恕說,「這便是我年輕的時候,你終於見到少年的我了。」

  檀中恕一聲不響,淚流滿面。

  廖怡說完之後,陷入昏迷,然後她開始嘔吐,咽下最後一口氣。

  這已是勤勤第二次面對死亡。

  檀中恕終於站起來,他已經筋疲力盡,倒在沙發裡。

  張懷德進來陪伴他。

  勤勤心想,好了,每個人都自由了。

  這樣想,無異涼薄一點,卻也離事實不遠。

  勤勤同張懷德說:「我要走了,司機知道我在什麼地方。」

  她在車上與楊光通過電話。

  到了他家,看見他如常般站在畫架前運筆如飛。

  這個地方與适才的廖宅有天堂與地獄之別。

  勤勤恍若隔世,不禁走過去對楊光說:「我愛你。」

  「冰箱裡有蘋果酒,廚房裡有菠菜餡餅,請自便。」

  勤勤開懷大嚼起來。

  楊光看著她,「你的心事已了,你已恢復正常。」

  「你的目光尖銳。」

  「自然,否則怎麼做藝術家。」

  「誰封你做藝術家。」勤勤笑,「八字沒有一撇。」

  「告訴我,勤勤,為何驟然天空海闊,一片澄明。」

  「我想通了一切問題。」

  「譬如說?」

  勤勤說:「譬如說,我雖不成材,或許可以苦練。」

  「還沒有到告訴我的時候?」

  「楊光,放一段悠揚的音樂給我聽,我想好好休息。」

  「這一陣子你到底忙什麼,馬不停蹄,撲來撲去。」

  勤勤不出聲,這個秘密,她永永遠遠不會說出來。

  連楊光也沒有權知道。

  就躺在楊光的舊紅色絲絨沙發上,勤勤做了一個夢。

  一個穿黑衣黑襪的美婦人前來,攤開手,像是要問她索取一樣東西,臉容哀怨,不達到目的,似不肯離去。

  勤勤當然知道這是誰。

  她無所懼,對美婦人說:「你走吧,你要的,我沒有。」

  伊不肯走,冉冉飄近。

  「我不是你,你看看清楚,我完全是另外一個人。」

  美婦人以水盈盈的雙目凝視她。

  「去吧,外間自有你需要的人,去找他們,不要浪費時間。」

  她哀怨地笑,終於點點頭,影像消失在空氣中。

  勤勤醒來,沙發上有一股若隱若現的香味,不知是楊光哪個異性朋友留下,引來這樣的奇夢。

  楊光仍在工作。

  「你一天做多少鐘頭?」勤勤問。

  「無休止。」

  「這樣喜歡畫?」

  「是。」

  勤勤歎口氣,看看時間,已近黃昏。

  勤勤有點內疚,找到了張懷德。

  「勤勤,事情已經過去,你可以出來,我們有話要同你說。」

  「我知道,我也有話要說。」

  「首先,我要多謝你給我的啟示。」

  勤勤苦笑。

  「我們明天上午十時在辦公室見。」

  「檀先生的精神可好?」勤勤忍不住問。

  「可以支侍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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