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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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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又補充,「我有幾個很肯幫忙的朋友。」 勤勤說:「可是,那我就聽不到中肯的批評了。」 檀中恕看著她,「你是聰明人,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值幾分?」 「我知道,所以才擔心。」勤勤一向最坦白不過。 「時間不早了,你也該回去休息了,明天一早要出門。」 「謝謝你,檀先生。」 那天晚上,勤勤同母親在舊屋談了一會兒。 她問王媽:「有沒有一個叫楊光的人找我?」 王媽搖搖頭。 勤勤回家睡了。睡得甘香而貪婪,每翻一個身都覺得心曠神怡,直到床頭電話鈴大響,將她吵醒,勤勤才想起她要出門,不知有多少事待辦,還未成功,已經要付出代價。 是司機在車裡催她。 勤勤發呆。 一直到抵達飛機場她還不十分清醒,感覺像是做夢。 自上如意齋典當石榴圖至今,不過短短三兩個月。 感覺上她像是見了許多,學了許多,不復當日單純。 她與張懷德坐頭等艙,侍應生一直文小姐長文小姐短在跟前服侍,感覺實在不壞,很容易習慣,一下子便由老好勤勤變為煞有介事的文小姐,勤勤不知她下不下得了台。 她笑了。 一輩子孤孤清清坐臺上倒也罷了,不幸倒臺,一下子失去前簇後擁的滋味,可真難受。 勤勤年紀輕,二十多小時飛行時間對她來說不算一回事。 下了飛機自有專車接送,她們並沒有下榻酒店。 檀氏自置的公寓在公園大道與三十街交界處,兩廳兩房,張懷德一定要勤勤用較大的一間,勤勤無論如何不肯。張懷德覺得寬慰,呵這小孩不是一個恃寵生嬌需索無窮的惡女,多可愛,否則,再具才華再有天才也是枉然。 行程勤勤一早看過,略事休息,她們便趕去辜更軒畫廊拜會。 「我們可否步行去?」 「不,勤勤,沒有時間了,而且起碼要走大半個小時。」 「錯過多少風景。」勤勤惋惜。 張懷德答:「看風景的人也許永遠不能抵達目的地。」 說得也對。 辜更軒本人在等她們。 勤勤聽張懷德說過這位猶太人,七十多歲了,沒有子侄,只得兩個女兒,是以把業務傳與女婿,平時己不大露面。 勤勤一進門便看到他筆挺地站著,白髮白須,十分神氣,一身黑色西裝一塵不染。 「文小姐,歡迎歡迎。」 勤勤一眼看到她的拙作倒是比她的人更先抵達,好幾個工人正在把畫掛起,勤勤忽覺十分汗顏,臉上卻絲毫不露,外人看了只覺得她涼涼的不易接近。 她一邊伸手與辜更軒相握。 立刻發覺連這位猶太裔老人也像其他人一樣,看見她的面孔,不由自主地凝視起來。 勤勤避開他的目光,不避猶可,這一避視線落在老人手上,他剛與勤勤握完手鬆開,袖子縮上一點點,白金腕表露出來,勤勤看到表的側跟,有小小黑色的一串數目字。 電光石火之間,勤勤已經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。 辜更軒在二次大戰時進過納粹集中營,腕上是紋身編號。 勤勤心中惻然,也有一點點戰慄,退到一邊不出聲。 辜更軒與張懷德交談起來。 勤勤站得遠遠,看著她的畫,都已經鑲起來了,鄭重其事,當珍品處理。 畫廊牆壁特別漆成一種灰藍色來遷就畫的色調。 看上去似模似樣,只要宣傳工夫做得足夠文勤勤就依然是位畫壇新秀了。 勤勤有一點點高興,也有一點點落寞,她想到她的朋友楊光,他只落得在兒童漫畫出版社為動畫人物著色,現連這份工作都丟了,走向不明,不知禍福。 世事往往如此,一個人上去,多少人在地底下做他的陪襯,成功的人總有他的理由,因為成功了,失敗的人想找個自圓其說的藉口都沒有。 勤勤心底下,十分知道楊光的技藝勝她多多,無奈。 辜更軒走過來,看到東方少女站著沉思,漆黑頭髮,象牙皮膚,高挑身段,他是一個識貨的人,雖然畫不如人,但一張美麗的面孔勝過多少言語。 他們經營的是豪華住宅內的裝飾畫,顧客會樂意知道那些色彩悅人的作品出自一位漂亮年輕女畫家的手。 老人問:「滿意嗎?」 勤勤緩緩轉過身子來,輕輕一笑,這個姿勢她已練過多次,相當熟,但又不致於熟得油掉,看上去真是舒服。 「這樣的機會,不是每一個年輕畫者可以獲得。」 「英國口音,」辜更軒笑道,「會令很多人著迷。」 勤勤笑笑。 猶太人一直喜歡與中國人為伍,許是他們看到兩個民族間太多的共同點:聰敏、勤力、優秀、苦難。 不知道捧起多少華裔藝術家,自建築師到服裝設計師、畫家……各種各類都有。 辜更軒說:「回去休息吧,好好為明天準備。」 勤勤渴望淋浴睡覺。 她偕張懷德離開辜更軒畫廊。 在大房車裡她怔怔看著街上風景,車子穿過中央公園往回駛,因為疲倦,所以她沒有表情。 「怎麼了?」張懷德問。 「想家。」勤勤答。 張懷德不置信地笑,長年出門的她,到處為家,無家可想。 奇怪,勤勤想,連王媽每一個姿勢都清晰起來,她願意見到她。 然後勤勤知道,這是怯場的表現。她不願意打這場仗,她想回到舊日安樂窩去,那裡有與她廝混到天荒地老的人,有她熟悉的氣味。 但整件事逼了上來,她若放棄這出人頭地的機會,實在太過折墮。 非提氣往上爬升不可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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