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石榴圖 | 上頁 下頁


  誰,怎麼多了一個人?啊,是,是剛才進門來的客人。

  他穿著深灰色的大衣,戴著一頂氊帽,奇怪,亞熱帶的冬天,再冷不致於這種打扮,帽邊遮住他額角雙眼,加上古玩店的燈光昏暗,勤勤只覺得他身材修長,神色冷漠,卻看不清楚他五官。

  瞿太太立刻警惕地站起來,「這位先生對畫有興趣?」

  他欠欠身子,「我在找一幅石榴圖。」

  勤勤不相信有這麼湊巧的事,睜大雙眼。

  瞿先生把手按在畫上,「我們剛剛自這位文小姐處買下一幅。」

  「啊,給我看看。」

  瞿老闆到這個時候才把畫解開,緩緩伸展,面色凝重。

  勤勤暗暗好笑,怪不得人家說逢商必奸,且看瞿德霖,明知是一幅假畫,還這麼鄭重其事地引人上鉤。

  那人伸手過來拉住畫軸另一頭,畫才攤開三分一左右,他只看到簽署及八大一個朱印,便住了手。

  他轉向勤勤,問:「多少?」

  勤勤一時會不過意來,指著自己:「問我?」

  瞿太太笑說:「還沒有看到石榴呢。」

  「不用看了,我買它。」

  瞿德霖喜出望外,「這位先生貴姓,也許——」

  他打斷瞿老闆:「我不是同你做交易,畫主在這裡,我同文小姐說即可。」

  瞿氏夫婦臉上變色。

  勤勤心中電光石火般打主意:給瞿氏夫婦抽傭金,還是不給?

  不給,太不夠義氣,這幾年來年年上門來借錢。欠下這人情,還是讓瞿老闆得點好處吧。

  剛要開口,卻聽得瞿太太笑道:「文小姐已經把畫賣給如意齋了。」

  噫,她要獨吞,這不行,勤勤站起來,五千塊錢加芝麻糖也不能把人當瘟生。

  刹那間勤勤明白什麼叫做見利忘義,好不羞愧。

  那位陌生人像是看穿勤勤心事,輕輕說:「文小姐,如何?」

  他已經把那幅畫取過在手,勤勤發覺他有極之潔白修長的手指,但這些都不重要了,她要把握機會,她問:「多少?」

  「二十五萬。」

  勤勤吸一口氣,「好,請你付如意齋一成傭金。」

  瞿太太不相信小女孩竟有如此精明的頭腦,原來這些年來,她一直走了眼。

  瞿先生本來有點生氣,但一想,咄,明明是幅西貝貨,一成傭金不揀白不揀,立刻答應下來。

  那位先生取出支票簿子,用一技式樣古舊的自來水筆寫了支票遞給瞿德霖。

  瞿某接過支票一看,怔住,面孔上所有不滿之處一掃而空,「原來是檀老闆,幸會幸會,大水竟沖到龍王廟了,失敬失敬。」

  勤勤聽得莫名其妙,也不顧三七二十一,同那人說:「我那一份呢?」

  瞿德霖口中的檀老闆仍然沒有提高聲音:「我以為你要收現款。」

  勤勤老實不客氣答:「正是。」

  「請隨我來。」

  他輕輕把畫夾在腋下,推開如意齋的玻璃門,出去了。

  勤勤連忙跟在他後邊。

  剩下瞿德霖喃喃地說:「邪門,真邪門。」

  瞿太太問:「石榴圖會不會是真的?」

  「沒有可能。文少辛生前為人慷慨,四方君子前往借貸,莫不以賣畫為藉口,哪裡有這麼多真的八大山人在街上遊蕩。」

  「二十五萬買一幅假畫?」

  「你知道那人是誰?」

  瞿太太搖搖頭。

  「檀中恕。」瞿德霖彈一彈手中的支票。

  「檀氏畫廊,」瞿太太大吃一驚,「他?」

  「正是,他怎會不識貨,所以說邪門。」

  街外霓虹燈已經全部亮起。文勤勤緊緊跟住那筆餘數。

  運氣太好,一切都不像是真的了,冷氣一吹,勤勤後悔剛才太勇,今天拿不到錢回家,這個年就甭過,二十多萬是個鉅款,不是做夢吧?

  越想越心驚,不由得住了腳:「喂你,叫我到哪裡去?」

  那人站停,回過頭來。

  「你尊姓大名?」勤勤問。

  「我姓檀,前面即是我寫字樓,我們尚未打烊。」

  他沒有說謊。

  到達目的地,勤勤嚇一跳,一般書畫店至多一個至兩個鋪位,檀氏畫廊大如銀行,占地怕有千余平方米,大堂根本似一個展覽廳。

  她馬上被那裡的氣氛、設計及裝修吸引。「多麼美麗的地方。」她讚歎。

  它的主人聽見了,轉過頭來,碰一碰帽邊。

  勤勤這時比較有心情,打量起這位檀先生的背影來。噫,能把一件普通的凱絲咪呢大衣穿得如此舒服熨帖的人,除了她父親,也似乎只有他了。

  勤勤接著又說:「這樣好的地方,我怎麼不知道。」她自命是個學藝術的人,對本市各處畫廊了如指掌。

  「這不是一個對公眾開放的地方。」

  他摘下帽子,走進一條走廊。

  他背著勤勤,勤勤充滿好奇,他長得怎麼樣,俊,醜?

  秘書見他走近,馬上招呼,他推開辦公室門,轉過頭來,「請。」他說。

  勤勤與他終於打了照面。

  勤勤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男人,連忙低下頭,以免失態。

  「請坐。」他的姿勢十分灑脫,一邊脫下大衣,擱沙發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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