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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八


  再過十年又怎樣?那時母親五十多,他才三十多。

  瘋了,都瘋了。母親,這個年青人,還有我,居然還陪他們吃飯。

  我胃被鉛頂住,我放下刀叉,放棄。

  母親說:「你有什麼意見,不妨說出來。」

  我呆若木雞,「你們下個月結婚?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已經決定了?」我還想有所挽回。

  他說:「當然,打算請你去觀禮。」

  我一陣反感,「不,我已約好朋友往地中海渡假。」

  母親沉默,她知道我心中想什麼。

  我站起來,「我有點不舒服,先走一步,你們慢用。」我抓起手袋急步離開。

  滿腔歡喜來見繼父,結果落得如此下場,我的男朋友還比他老成些,讓我怎麼見人。

  當然母親應為她自己而活,我早已成人,她再不欠我什麼。

  我為她擔心。

  我站在街上等車,忽然有人在我背後說:「失望?」

  我一抬頭,是他,我未來繼父。

  我冷冷說:「你應當陪著她,出來做什麼?」

  年青人不響,雙手插在口袋中,「給你母親一個機會,她一直擔心你不高興。」

  「我的感受如何並不重要。」

  「她愛你。」他不以為然。

  「很明顯地,她更愛你,你很有辦法。」說得這麼露骨,可見我對於他的厭惡。

  他很震驚,「你這麼年輕,而思想卻這麼古舊,為什麼?」

  「你不會把幸福帶給我母親。」

  「我當然會!」

  我搖搖頭,有一輛空車經過,我截停它,跳上去。

  母親回來時,我在看書。

  他自然來不及什麼都告訴我母親了,如一個爭寵賭氣的孩子,母親有得苦吃。

  她輕輕坐在我床邊,悄悄問我,「你不喜歡他?」

  「你可以做他母親,」我說,「比你小幾歲?」

  她不響,過一會兒說,「十五。」

  這倒是巧,父親比她大十五歲,兩個丈夫相差三十歲,幾乎三份之一世紀。

  我問,「你想清楚了?」

  她點點頭。

  「媽,沒想到你膽子這麼大,我一向不知你是個賭徒。」我放下書。

  她看看自己的雙手,「我也鄭重考慮過,你不知道,同他在一起,我很快樂。」

  「快樂也不定要結婚。」

  「但是他尊重我,他認為結婚比較好。」

  「你什麼都聽他的?」

  「他說的話都很有理。」

  我說,「他條件很好,有沒有想過,他為何看上你?」

  母親微笑,「我的條件也不錯哇。」

  我一征,後來一想,覺得也是事實,我母親並不見得配不起誰,要才有才,要貌有貌,心便慢慢釋然。

  真的,只要她快樂,為什麼不呢。

  有人肯娶她,她肯嫁那人,旁人管什麼閒事。

  至於將來,噯,快樂是快樂,將來是將來。

  我緩緩伸出手去,握住她的手。

  她說:「謝謝你。」

  我仍然希望繼父是一個德高望重的中年人。

  要過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接受年紀與我相仿的繼父。

  「你叫他彼得便可。」母親說。

  我無奈的笑,一切像新潮外國人一樣,真是滑稽。

  我與彼得見面也無話可說。

  他很努力討好我,但是我疏遠他。

  坦白說,如果我完全不認識他,由朋友介紹,我會覺得他是個一流的男青年。

  現在我與他混得爛熟,有說有笑,又算什麼呢,他名義上是我繼父。

  母親把她的東西搬往他處,一步一步來,她仍然天天在家過夜。

  但我可以覺察到氣氛完全不一樣,母親渾身上下洋溢著一種喜氣,她的眼睛特別明亮,皮膚特別晶瑩,腳步特別輕盈,打扮特別精緻。

  戀愛中的女人。

  我苦笑,想起一句老俗語:天要落雨娘要嫁,都是不能控制的事。

  此際的母親看上去簡直與我差無多,像大姐不像媽媽,彼得愛她,給她無限信心,好過打強心針,所以愛情始終為人歌頌。

  他們倆一次兩次三次地約我出去,我總是婉拒。

  我不是一個不圓滑懂事的女子,但這種三人行式聚會,我沒有把握處理得好。

  既不能愛屋及烏,就必需把屋也放棄,我與母親的感情淡了十倍不止。

  彼得一直不甘心,放學時分在校門等我。

  我一眼看過去,就知道他穿著華倫天奴的凱斯咪上裝。

  老小子,真會穿,我自從第一次發薪水就想買該牌子的套裝,至今還在想,他倒是一早攪通了,貼身享受,不要虧待自己。

  他在這裡等我,人家會誤會,說不定就以為他是我的男朋友。

  「幹什麼?」我不甚客氣。

  「吃杯茶。」

  「幹麼?」

  「同你訴苦,至少我們之間沒代溝。」

  我不得不笑出來,他身受那麼大的壓力,還可以運用幽默感,我相當佩服他。

  他拉著我到茶座坐下。

  咖啡還沒上來,他就開始了。

  「別人歧視我不打緊,你應該站在我這邊。」

  我分辯,「我沒有反對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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