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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


  §快樂

  抱著弟弟自醫務所出來,天已經黑了,下班時分,交通擠得不得了,一大推人站在停車灣旁等計程車,人人憔悴而心急,巴不得一個箭步上去搶到空車,好回到家洗個熱水澡休息,從頭來過。他們當然不會對抱著病重的少婦禮讓。

  弟弟在懷中越來越重。

  他疲倦的說:「媽媽,我口渴。」

  這兩歲半的孩子是我寶貝,聽到他如此訴苦,我心急如焚。

  正在頓足,無措,忽然有一輛雪白的大型房車滑過來,停在我面前。

  有人叫我:「周光楣?」語氣並不十分肯定。

  誰,誰會這樣叫我?只有中學同學才連名帶姓叫我。

  抬起頭,只見一位濃妝時髦的女子坐在車中,搖下車窗,正向我招手。

  我衝口而出:「馬咪咪。」

  「唉呀,果真是你,快上來,我送你。」

  我也顧不得客套,街上風又大,像是隨時要下雨的樣子,碰到救星,立刻抱著弟弟跳上車。

  「謝謝你。」

  「住哪裡?」馬咪咪問我。

  我說出地址。

  弟弟挨在我胸口睡著了。我雙臂酸軟。

  味咪打量我,我也打量她。

  我說:「你越來越神氣,你瞧你標緻得!」

  她說:「剛才塞車,我看到一位太太抱著孩子站在那裡等車,心中就想,糟了,這一等怕要個多小時,香港人多沒禮貌,不會讓她的。沒想到是你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她撥開弟弟的衣領看清楚他的小臉,她失聲,「噫,同徐士用長得一模一樣,好不俊朗。」

  「過獎!這麼小,哪裡奮得出。」

  「他的臉好熨。」

  「發寒熱,我帶他出來看醫生。」

  咪咪猶疑地問:「你們生活好嗎?」

  「好呀,謝謝你。」

  「去年在聚餐會見過士用……你怎麼沒出現?」

  「我沒得空,弟弟下面還有小嬰。」

  「什麼,兩名了?」

  我愉快地點點頭。

  她細心的問:「有沒有傭人?」

  「有一個菲律賓工人,非常合作。」

  咪咪欲言還休,看我數眼。

  我知道她在想些什麼,多年老同學。

  過半晌她說:「你太辛苦了。」

  我換個題目,「這輛車,是傳說中的勞斯萊斯吧。」

  「不是,是賓利,賓利比較含蓄?」她說。

  我什麼都不懂,對牛彈琴,說了也是白說。

  「士用好吧。」

  「很好。」

  「升級沒有?」

  「前年升過一次。」

  「現在有房屋津貼吧。」

  「有。」

  「士用是個君子,像一般君子,他不會同人去爭,在現今社會是吃虧點。」

  車子順利的把我送到目的地。

  我抱著孩子下車。

  我再三同咪咪道謝後才告別。

  回到家,士用來應門,直怨我。

  「急煞我,什麼地方去了,要看醫生,為什麼不等我回來。」

  「沒事沒事,打一針,明早就退燒。」

  女傭把弟弟接過去喂藥,我到嬰兒房去看妹妹。

  「辛苦你了。」土用在我身後說。

  「累嗎?」

  「還好。」我伸個懶腰。

  在晚飯桌子上,我同他說,我碰見馬咪咪。

  土用放下報紙,笑問,「她還是那個樣子?」

  「是的,」我莞爾,「坐司機開的大車子,穿得似要去喝喜酒,超級生活水準。」

  土用打趣地說:「你也有司機呀,我就是你司機。」

  我說:「何止,你還是我朋友,導師,有時客串廚師及褓姆,更是我的愛人,孩子們的爹。」說看自己不禁哈哈大笑起來。

  「光媚,你可快樂?」士用問我?

  「大部份時間是。」我點點頭。

  「你對生活很滿意?」

  「很多時候是。」

  「你不覺得清苦?」士用又追問。

  「土用,如果我們也算清苦,未免太過,」我溫和的說:「有傭人,有車子,自置產業,安居樂業。」

  「可是你白天要辛勞工作,晚上又得看護孩子,結婚至今足有四年,我一件首飾也未曾買給你……但是你看馬咪咪。」

  「那我不如羡慕英國女皇,她生活更豪華,快睡吧。」

  一宿無話。

  咪咪認為她占盡上風,第一,她家境富有。第二, 她本人比我能幹、在公司的職位也比我高。第三,她比我漂亮。

  女孩子漂亮有三分靠打扮,她十分會粉飾自己,我站在她身邊,肯定不會有人注意我,當然是她搶鏡頭。

 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對土用發生興趣,土用比較適合我,他很樸素很平凡,安份得幾乎沒有出息,只懂得做妥份內的工作,同我一樣。

  可是晶光燦爛的馬咪咪偏偏就是喜歡他。

  士用很技巧的與她保持段距離,同時又怕我誤會,故此有一段時間生活非常尷尬。

  我們宣佈婚訊時她不相信,把士用約出來,問他:「你選她,為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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