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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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反正在這家公司沒有太大的發展,找口飯吃,無論哪裡都可以。往上竄是要講機緣的,只有很少數的人才可以遇到貴人相助,才能出人頭地。 我並不覺得有什麼損失。 這就是孤家寡人釣好處。 莉莉的消息很靈通,她摸上門來看我,向我致歉。 仍是水汪汪雙目,仍是蜜色的皮膚,身上最時髦的新裝。女人,女人真有辦法,她們如果立定主意要往上爬,高下立見,幾時見過愁錢的女人?三兩下手勢,個個都是老闆娘嘿。 我正在看報喝咖啡,也沒刮鬍子一拉開門,見是她,立刻想到自己不修邊幅,活活 一個失業的潦倒漢,先笑起來。 她一疊聲道歉。 我說:「算了,那種薪水,做滿一個月,還不夠你們買半件晚裝。」 誰知莉莉坐下來,正顏的說:「本市遍地黃金,要發財還不容易,財主多如牛毛,怎麼樣賺得人的尊敬,才是正經。「我一呆,馬上微笑,「你尊敬我嗎?」 她點點頭。 我給她一杯咖啡。 「你到底是幹哪一行的?」我問她。 「你還不知道嗎?」她向我眨眨眼。 真活色生香。渾身發出無限的誘惑力,散著香氣,舉手投足,都展示天賦本錢,即使穿著寬抱大袖,凹凸分明的身裁若隱若現,柔若無骨。 這樣的女人,坐在寫字問中捱八個小時未免暴殮天物,她應當有一份神秘職業。 我清清喉嚨。 她問:「我可以幫你什麼?」 「你真的要幫我?」我問。 「是。」她凝視我,要融化我。 「不是又給我錢吧。」我微笑。 「我可以助你做小生意。」 她是只魔鬼。「不用,我不是那塊材料。」 「打算另外找一份工作?」她很熱心。 我點點頭,不想透露太多。 「過幾日我要到那騷去,你反正有空,不如我們同行。」 我對她倒真有默興趣。那騷。我嚮往良久,抽得浮生數日閑,藍天伯沙綠水,棕櫚陽光鮮花,與她那樣的女人去渡假,真是每個男人夢寐以求,這是天賜的良機,怕只怕她幕後的老闆要把我脖子扭下來。 我緩緩搖頭,「不。」 她失望,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 如果她肯應允任何一個富商去陪他旅遊,回來的時候。銀行戶口中都會多一筆六位數字吧。 我這小子,我這窮措大大不識抬舉了。 我說:「莉莉,我們永遠是朋友。」 她斜著身於看我一眼,「你會嗎?我不相信。」聲音嗲且膩。 真不明白天下怎麼會有她這樣的女人。我所認識的女性,尤其是寫字間那一群,都是蒼白的、疲倦的,乾癟的,縱使從前美麗過,此刻也為生活的擔子壓得透不過氣來,強自歡笑,卻沒有快樂可言。 即使是歡場中女性,也沒有及莉莉這般,渾身似要發出光彩,亮晶晶,無論是頭髮皮膚,眼睛嘴唇,都似帶著精光。 她簡直是神話中那種妖精變幻的美女,才能有這樣的神采。 難怪男人們要前仆後繼地追著她,供給她豪華生活。 我對她說:「莉莉,你要當心。」 「當什麼心?」她不在乎的說。「可是要當心最後的幾年?人老了就是完了,不做我 這行,去做小職員,到頭來,也未必有什麼善終。」 我苦笑。 她給我一個電話號碼,走了。 我很快找到另外一份工作,更加喜歡在工作後去喝啤酒,更加消極,也不思上進,小人物的命運總是操縱在大人物手中,要我屈膝去求,我做不出,要他們主動來賞識我,似是不可能的事,我也不覺得懷才不遇,老闆付五千,我做五千元的工作,老闆付一萬,我做一萬元的工作,於是我自得其樂的生活下去。 那是一個五月的早上。 大老闆召見我,我進去見他,他同我說,小部門中有個主管的缺位,他此刻升我,望我好好的做。 我呆半晌,嘩,鴻鵠來了,千載難逢,我精神大大的振奮起來,一整夜沒睡。 怎麼會,才進去兩個月,我以為老闆連我的姓名都不曉得。 過一日我便去履新職,薪水只漲了兩千塊,但已獲得同事們無限豔羨。我慨歎,在我 們小世界中,類似瑣事便可令人笑,令人哭,多麼卑微。 如果我自信有才,可歎聲懷才不遇,偏偏我又不信自己有什麼才華。 話雖如此,升一級還難不倒我,做得頭頭是道。 我一直不明白其中奧妙,直至一日,我再度有機會走進老闆房間,一眼看到銀相架中的一幀照片,才如夢初醒。 是誰? 還會有誰? 我的恩人莉莉小姐。 我頓時啼笑皆非,這個無處不在,只要有男人,她便有辦法的女人! 她存心要幫我,回報我,並旦瞞著我。我也不好拆穿她,反正我的薪水還得靠我努力去賺。 這個美麗的女人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,幸虧是個美麗的女人。 我終於遇見她。 在我最常報到的啤酒館,她過來與我打招呼。 我讓坐,替她叫飲料。 我問她,「你是怎麼說的?說我是你表哥?」 她笑。我也笑。 我說,「弄得不好,我又得走頭。」 「我說你是我舅舅。」 我說:「天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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