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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


  很快到春夏交接的時間,大老闆一年一度酬謝夥計,把他的遊艇開出來,請行政部一班手足攜眷去共同耍樂。

  我並沒有帶女友,船一到深海便跳下去遊個早泳,其他人組成隊,在甲板上搓牌。

  然後我看到了她。

  化了灰我也認得她。

  她坐在快艇上,穿件電光紫一件頭薄膜似的泳衣,又濕了水,緊緊搭在胴體上,皮膚旱曬成古銅色,頭髮紮在腦後,雙腿擱在快艇駕駛盤上。

  不單是我一個人看到她,很多男人也正朝她行注目禮。

  我心中猶疑:該不該上去同她打招呼呢。

  她也許已經不記得我。

  即使記得我,也沒有什麼意思,那件不愉快的事,還是忘記的好。

  我沒有上前打招呼。

  誰知我們的老闆卻叫起她的名字來。他用手裝成捲筒狀,「莉莉,莉莉。」

  她揚起頭,豐滿的唇呶一呶,「來了。」

  接看一個鯉魚打挺,以一個美妙得不能形容的姿勢翻身落水,濺起一片狼花,朝大船遊去。

  是什麼路窄?竟又遇上了。

  我們老闆是中年人,自以為瀟灑,其實也就是個中年人,肥肚子,雙下巴,禿頂,什麼都有,但是他也頗有一點錢。

  當下他抖開一張大白毛巾,趁莉莉爬上船,把她裹起來,她格格地笑,他趁勢過她摟在懷中,旁若無人,咱們這一班職員,假裝沒看見。

  我緩緩遊過去,在船頭上船,在自助餐桌子上,找了東西吃。

  每次運動完畢,肚皮特別的餓。為了肚子,有什麼是不可以做的呢。

  「嗨。」

  我始起頭。

  是莉莉。

  她倒是不避忌。

  我朝她點點頭,並沒有太熱情,假裝失憶。

  「你好。」她說。

  我喝了一口啤酒,不回答。

  「又遇上了。」她分明記得我是誰,真好記性。

  「你沒事吧。」我含蓄的問。

  海水的藍色映到她眼睛裡去,她眨眨大服,「現在沒事了,謝謝你。」

  我仍然只點點頭。

  「你在天昌行做?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莉莉!」老闆大聲叫她,「過來。」

  她聳聳肩,不去了他。

  這口飯也不好吃,總而言之,受人錢財,替人消災,你看我好,我看你好,實際的酸甜苦辣,只有當事人才知道。

  老闆一身肉顫顫巍巍的走過來,神情不滿兼夾疑惑,「莉莉,我叫你,你沒聽見?」

  莉莉趁他尚未近身,飛快的對我說:「今夜八點,黑天鵝。」

  她隨即轉身,一隻手指戳到老闆的胖臉頰上去,「我要回市區,馬上!」

  我暗暗好笑,她並不是馴服的小羊,我早知道,有人出動到武器,她還未曾就範。

  那日我們很早回岸。

  回家,躺在床上問自己:八時,黑天鵝,要不要去?

  不去的話,故事到此為止。

  去呢,又會拖一條怎麼樣的尾巴?

  她是危險人物,我最個小人物,往往犧牲得不明不白的便是我這種人。

  我為她做了一件事,她已經報答我,事情到此為止,不必節外生枝。

  看看時針跳動,一直到九點。

  她會生氣吧,那樣的一朵野玫瑰,幾時受過男人冷落?怕真會跳破了腳。

  我在床上輾轉反側。

  電話鈴響了。

  我有第六感,跑去接聽。

  「在家?」她立刻問。

  我不出聲。

  「怕老闆找你麻煩?」

  我不知說些什麼好,只咳嗽一聲。

  「我沒有其他的意思,只不過想同你敘一敘,出來走的人,最忌忘恩負義。」

  我只得乾笑。

  「怕?」

  「唔。」

  「怕什麼?」

  「怕被你吸引住,難以自拔。」我不得不說了老實話。

  她滿意的笑,「不知多少人排隊要見我,我也不屑,我主動約你,你卻失約。」

  「對不起。」

  「我仍在黑天鵝。」

  「我不來了。」

  「要不要我上門來?」

  「不敢當不敢當。」我知她說得出做得到。

  不論她跟誰,都不是好相與的人物,我不敢太歲頭上動土。

  「好吧,」她說:「你是正人君子,我不來招惹你。」

  我松一口氣。

  她掛斷電話。

  我很悵惘,對於自己的自製力,非常的不滿。

  第二日老闆就召見我,莉莉還是給我麻煩。

  他問:「昨日在船上,莉莉同你說什麼?」

  我故意不明:「莉莉?」

  「我的女朋友。」

  「呵,她,沒有呀,她說天氣很好,陽光明媚,是個出海的好日子。」我打著哈哈胡扯。

  「就那麼多?」他並不相信。

  「確是那麼多。」我也沒預期他會相信。

  他示意我走。這種行為,表示他對自己沒有信心。

  果然,到了月底,我被開除掉,補了三個月薪水,經理同我解釋,不是我做錯什麼,而是因為經濟問題裁員,他願在推薦信中寫明,我心知肚明,一言不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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