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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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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明天不用上班。」我說:「媽,星期天你也忘了。」 「這兩天,我真忙糊塗了。」媽說:「快睡覺。」 我們母女兩個躺下來,關了燈,拉上被子。 隔了很久,我都睡不看,這是史無前例的事,那件白襯衫,非常困擾我,如果我索性看到了他的臉,反而不會有這種事。 關於肺病,我看過一篇張愛玲寫的小說。 那女主角病了很久,把男朋友都病走了。然後她母親陪她去買了一雙拖鞋,她說:「唉呀,這拖鞋真扎實,好像可以穿十年的樣子。」結果第二天她就死了。 這個故事特別的悲傷;以致我看完這麼些年數,還是記得這麼清楚。 這樣的小說是好小說,輕描淡寫,不露一點痕跡。我轉了一個身,我問母親:「你睡著了沒有?」 「沒有。」母親答。 「我也睡不看。」我說。 「心裡面數著一二三四就行了。」母親說。 「好的。」我又轉一個身。我數著數字,當我數到不亦樂乎的時候,我睡看了。 我醒來的時候,母親早已起了床,在客廳勞動了。 我看鐘,差不多是中午時分了,睡了好長的一覺。 於是我洗澡,換衣服,穿整齊了才出去。 阿好說:「小姐,吃飯了。」她捧著一碟子飯菜。 「這是做什麼?,」我問。 「送上去給那位先生。」阿好說。 「哦,給他。」我說:「讓我來幫你吧?」 「太太叫我送的。」阿好說:「小姐,你吃飯去吧。」 「阿好,我想看看那個人的樣子。」我說,「讓我來拿。」 阿好無奈只好把盤子遞給我,「當心。」她說。 「得了。」 我捧著食物上樓,敲那個病人的房門。 「誰?」一個低低的聲音在裡面問。 「我,送飯來了。」我說。 「請放在門口,謝謝。」那個聲音說。 他不肯出來拿,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。 為什麼這樣怪僻呢?讓人家見見他的樣子有什麼關係。 我說:「食物不好放在地上。」這是事實。 「沒關係。」那個人又說。 然後他就沒說第四個字,我把盤子放在地上。 我下樓去,把一隻小幾抬到二樓,放在他門口。 食物盤子可以放在茶几上,比放在地下好多了。 我把茶几放好,才發覺他已把飯菜拿進去了。 多奇怪的一個人。 年紀輕輕的,做事這麼鬼祟神秘,為了什麼? 我的意思是,他並不是殺人犯,他只是個病人。 生病又不是他的錯,我很同情他,但是他兩天來一直拒人於千里之外。 我下樓去吃飯,媽媽問我,「你在幹什麼?」 我搖搖頭。 「快吃飯吧。」媽媽說。她沒有跟爸爸說話。 爸看看我,很尷尬的笑笑,他手中拿著報紙。 我們家裡需要更多的人,氣氛熱鬧一下。原本來了一個客人,可以改變情況,只是這客人又是病人。 我看了他們一眼,開始吃飯。 阿好捧看那個盤子下來,我看了一眼,飯菜吃了很多,我覺得有點高興。 爸爸問我,「你今天不出去嗎?」 「不出去。」我說:「外邊的太陽這麼大,好像很熱的樣子。」 「是的。」我說:「一會兒我去剪。」 吃完飯,我換了短褲,戴了膠質手套,問阿好拿了大剪刀。 阿好說:「小姐,你剛吃完飯,休息一下,再動手吧。」 「沒關係。」我說。 我一眼瞥到爸爸看完的報紙,我把它們夾在手臂底下,上樓,自門縫塞進那個病人的房間去? 我自覺做了一件好事,於是我下樓剪草。 我家有一條石子路通往大路,奇怪得很,一直有野車從石縫裡長出來。媽最恨這些草,一長就得剪。 我倒覺得可惜,生命力這麼強的東西,應該給它們一個生長的機會。 我把路邊的草都剪齊,修得短短的,把石縫的草連根拔起,做得滿頭大汗。那個太陽真是厲害,我真同情那些在曠地工作的人。 我們還是幸福的,每天這麼曬在大太陽底下,要是活得像我們家那位客人,倒也痛苦,他是整天不見陽光的。 媽媽在門口叫:「你太累了,當心中暑,進來憩一會兒!」 「一會就來!」我說。媽就是這個樣子。 我又抬頭看那個窗口,這一次被我看見他了。 他沒有把身子縮回去,他也沒有笑,他只是從窗口看著我。那個窗離地下不過十數尺而已,我可以把他看得很清楚。 他有一張狹長的臉,額角很寬朗,濃眉,很薄的嘴唇。他是瘦削的,不過精神還過得去,他的年紀,非常的輕。 媽媽問:「你看什麼,進屋子來。」 我連忙說:「來了。」 我想拾剪刀,媽媽又說:「讓阿好收拾吧。」 我只好到屋子裡去。病人的年輕使我很驚震,他似乎不應該患上這個病的,不過我想我最好不要對他表示太過關心,因為媽媽會不高興。 不過,一整個下午,我都想與他說幾句話。 我在家也沒有聊天的人,我的日子,也相當寂寞。如果可以談話的,為什麼不說幾句話呢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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