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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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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波心 我認識周成輝的時候,不知道他家那麼有錢。 我們在一個很偶然的場合遇到。我也並不是一般的所謂小家碧玉,我自己有房子有車子,有一分很豐厚的固定入息,銀行也有一筆定期存款,生活的悠哉優哉,也就是社會上人稱的高貴仕女。 我們在停車場裡起了一點爭執,不打不相識。 當時我的車角碰到他的車角,什麼也沒有損傷,但是他的女伴沖出來罵我。 我抬起頭看她一眼,當她是個透明人物。 我心裡這樣想,如果她召警,我就跟警察說話,光是謾駡,我是不怕的。 結果是他把女伴拉進了車。 我並不記得他的車子,那只是輛很普通的汽車。 第二天在停車場有人向我微笑、抱歉,我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。 他提醒我。 我說「呵。」 「對不起。」 我說:「沒關係,這種小事情隨時可以發生。」 他當場贊我,「真是個大方的女子。」 我很訝異。這些小氣小事算得什麼?除了驕縱成疾或是神經病之外,誰都不會放在心中。 我不再與他勾搭,一個人上路回家。 但接連好幾天都在停車場遇見他。我想我們辦公的地方很近。 我一直假裝看不見他,不去注意他。 半個月之後的一個星期五,下班後下雨,工作上又受了些真正的氣事,我沒有直接回家,到附近酒館去喝了兩杯,才去取車。 風一吹,酒氣上湧,很有點感慨,坐在車中發怔。 有人同我說:「你不舒服?」 我才起頭,又是他。 他伸出手,「我叫我周成輝。」 我向他點點頭,他有很誠懇的笑容。 「我們認識已經很久了,你不介意把名字告訴我?」 我說:「我是莫紉玉。」 我們握握手。 並沒有介紹人,是以我也不知道他的底細。 我們這樣子便成了朋友,有時候下班一起去吃飯,週末他也來約我看場戲。 當時我沒有其他的男朋友。 我這個人不喜歡與男同事走,上班八九小時對著已經很累,下班還是那些人,慘過結婚。 公司裡人多聲雜,七嘴八舌,啥子秘密都沒有,我不會做這種傻事。 工作忙,生活圈子窄,日子久了,也根本沒時間去結識別的人,生活可以說是相當枯燥,但是我並不想胡濫結交男朋友。 周成輝剛剛好,一星期界一、兩次面,作為調劑,非常愉快,適合我的生活節奏。 我們的節目與普通男女的節目一樣,很平凡,他沒有送我重禮,也沒有邀請我參加盛大的舞會,我一直不曉得他的父親就是鼎鼎大名的周某人。 我當時只曉得他有一份不錯的工作,未婚,為人沉靜,有幽默感。 直到1年後,我們感情有點基礎之後,他請我到他家吃飯,我才發覺這件事。 他親自接我,我穿得很普通,但為了見別人的父母,選比較莊重的款式,帶了唯一的珍珠項鍊。 成輝在打量我,他表示很滿意,我們便出發。 車子一直向郊外駛去,我就知道他父母比我想像中要有地位得多。 當車子停在那棟著名的中式別墅前面時,我略為驚訝,但不失大方地說:「這裡?」這個時候,如果不表示一點錯愕,就顯得做作。 屋子裡的美侖美奐,華貴沉著,一派世家的氣度。當晚約請了五十位客人,成輝一一替我介紹,我恰如其分地應付,因有他在我旁邊,並不覺得特別累。 晚宴完畢,他又送我回家。在途中我說:「你沒有早告訴我。」 他答得好:「這種事很難開口,你叫我怎麼說,伸出手來道:『我父親是有財有勢的周某某』?」 我微笑。這倒是真的,真那麼說話,我第一個吃不消,誰耐煩他的父親是誰? 「你當沒有被沖壞。」我說。 「我父母家教很嚴。」 「有錢人家的子弟很少被他們的父母寵壞,多數為社會上勢力的眼光寵壞才真。」 「說得有理。」 「我不會因你父母有錢而對你持任何偏見。」 「謝謝你。」他由衷地說。 擔任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,消息還是傳開了。 由女同事向我打聽,「你男朋友是周某的公子?」 「我們有男朋友。」我微笑。「明明有位周君。」 「那只是普通的朋友。」 「是不是公子?」 「弄錯了,他是個小職員,薪水跟我們差不多,就在隔壁愛高洋行任營業經理,這真是誤會,是怎麼傳開來的?說來聽聽。」 同事被我弄得沒法子。 我仍然跟周君約會著。我說得出做得到,真的對他與以前一點分別都沒有。 我不知道他心中怎麼想,我則覺得事情跟以前是不一樣,以前我認為我們還可以有進一步的發展,現在? 若果我是個一無所有的女人,我的想法又不一樣,反正什麼都沒有,無牽無掛,不如孤注一擲,嫁入豪門,可以揚眉吐氣,即使敗則為寇,也沒有損失。 但我有我的社會地位:正當的家庭出身,持有大學文憑,一分高薪的職業,豪門並不是我夢寐以求的歸宿。 我有我自己的宗旨,理想,目標,我的性格已經成型,自己才是真正可貴的。 要在這個小城裡出風頭,也不一定要進入豪門才行,另有許多旁門左道與康莊大道。 私底下,我已有疏遠周成輝的打算,我當然沒有自己說得那麼天真大方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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