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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一


  倒是學人與之之,根本不察覺雙方家任已經高明地過了招,只竟如此光明正大在長輩的祝福下訂婚乃天下一大樂事,開始得這麼好,已經成功一半。

  陳知那略為孤僻的脾氣又發作,沉默如金,只是據案大嚼。

  張家伯母忙著替他夾菜,一直想把這好青年介紹給親友的女兒。

  妹妹嫁到這頭人家,陳知十分滿意,只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,母親身軀忽然胖大許多,這些時候,不見了媽媽,問祖母,祖母笑道:「給你生弟弟去了。」結果媽媽抱著這小小妹回來。

  非常精靈,非常愛哭,陳知一走近小床,她便叫嚷起來,陳知時感遺憾,他從來沒有好好抱過她。

  今日要出嫁了。

  近兩年是必然要移民的,跟著丈夫去得近近,如薄公英一祥,自生長地飄向不知名的土壤,開花結子。

  除知落落寡攻,感慨良多。

  季力叫兩杯啤酒,與外甥對飲。

  飯後陳氏夫婦邀請親家到老屋小坐,張先生夫人只致勃勃的答應下來。

  年輕一輩開小差,連學人之之都跟著大夥去喝咖啡聊天。

  都下半場了,大酒店茶座席無虛設,熱鬧得不得了。

  「市面可是恢復了?」吳彤問。

  「總得吃同喝呀。」她丈夫答得有理。

  吳彤說:「看到老先生老太太恢復精神,真令人放心。」

  季力問:「有誰知道在那邊倒底發生過什麼事。」

  之之說:「爸媽都不肯講,我心癢難搔。」

  陳知喝一口愛爾蘭咖啡,慢條斯理地答:「我知道。」

  眾人齊齊說:「快告坼我們,別買關子。」

  陳知笑笑。

  之之說:「慢著,這是誰同你說的?」

  陳知答;「是溫市的朋友告訴我的,那小城能有多大,華人間一點點小消息,不脛而走。」

  季力說:「之之,別打岔,聽陳知講。」

  陳知雙目看著杯子,「兩老到了溫市,已經諸般不慣,姑夫姑姑日常甚,亦無暇噓暖問寒,於是一個開始咳嗽,另一個皮膚敏感又發作。

  「喂,」之之催,「你會不會講故事?廢話連篇。」

  季力急道:「你這一打擾他只有講得更慢了。」

  吳彤問:「後來又發生什麼事?」

  「爺爺奶奶本來打算儘量適應,唐人街茶樓有人見過他倆去喝茶。」

  之之瞪著她哥哥,好生不耐煩,學人暗暗好笑。

  陳之終於說到戲肉,「誰知有一個星期六,姑丈姑姑晚上有應酬,六點鐘就出去了,兩老悶極上床,被異聲驚醒,張眼一看,已被兩個金毛小子用利器指住。」

  「哎呀,」之之叫:「姑姑家竟沒裝防盜設施。」

  「老人家被捆綁了半夜,十一點多,姑姑姑丈回家才把他們救過來,第二天他們就決定回香港。」

  吳彤與季力面面相覷。

  之之說:「原來是這麼一回事。」松一口氣。

  學人說:「他們運氣不好。」

  陳知笑笑,「連氣好才真,發生這件事,令他們立刻有所抉擇,回到老地方生活。」

  吳彤點點頭,「每件事都不能單獨看,關乎連鎖反應,所謂塞翁失馬,焉知非福。」

  之之說:「可憐的爺爺奶奶,嚇死他們,難怪頂梁骨像走了真魂。」只覺得不忍,又刁蠻地問未婚夫:「喂,悉尼多不多賊?」

  季力與吳彤偷笑,張學人開始知道滋味了。

  陳知說:「這種事每個都會都有。」

  之之氣問:「最後有無抓到這兩個毛賊?」

  陳知又是苦笑。

  之之拍桌子,「豈有此理!」

  吳彤說;「可憐老人白吃啞巴虧。」

  之之說:「奶奶死裡逃生,驚飾之餘,不信肉身已經脫險,還以為只是魂魄到了家裡。」

  眾皆惻然。

  這個時候,隔壁檯子有人大叫陳家兄妹名字:「喂,知之為知之,不知為不知,是謂知也,陳知與陳之,別來無恙乎。」

  陳知先皺上眉頭,如此喧嘩,決非他的朋友。

  之之抬起眼,看到那堆穿花衫的年輕人,也吃了驚,什麼,他們是她的朋友?她幾時結交過這樣一群人。

  之之勉強招呼,「嗨,蘇珊你好,喬治喂咪咪,有兩三年不見了」。

  其中一位非常訝異,「這個時候你們還在香港?」

  之之看著她談談說;「你又何嘗不在香港。」

  她理直氣壯地答:「我們是遊客,趁香港消未大變時來作最後觀光。」

  之之一口濁氣上湧,咳嗽起來。

  陳知臉色鐵青,陰霾密佈。」

  學人識趣,立刻對陳知說;「我不知道衛生間在哪裡,陳知情陪我走一趟。」

  之之看著她的朋友,這些人有的是她大學同學,有些是舊同事,以前常常玩在一起,現在他們有一個共同的身分:拿護照的人。

  「喂之之,」那個叫喬治的說:「你看我們多勇敢,在這種時刻毅然返港,你佩不佩服我?」咕咕的笑起來。

  吳彤按著之之的手,怕之之忍耐力有限。

  季力馬上召侍者結賬。

  那蘇珊也問:「之之,你一向算是能言善道,告訴我們,此刻作為香港人,感受如何?」

  之之一句話都說不出。

  那蘇珊趨向前來,「你們都受了內傷是不是,告訴我,痛不痛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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