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傷城記 | 上頁 下頁 |
四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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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太太說:「我那件灰紫色縐紗旗袍大約還能派上用場。」 陳開友自浴室出來,聽到陳家三代女子的對話,不禁苦笑。 這是什麼,這是黃蓮樹下彈琵琶最佳現身說法。 他並不是嫁女求榮的那種人,之之婚後固然有資格申請父母到澳洲入籍,但抵達異鄉還不是全得靠自己,他又剛剛見過兩老痛苦的壞例子,更加添煩惱,梳洗的時候看到鏡子裡兩鬢又斑白不少,不禁吟道: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,朝如青絲暮成雪。 最難堪的是,無論心中如何淒苦傍徨,仍得塗脂抹粉,強顏歡笑,演出好戲,不能透露半絲愁容。 大家都那麼努力,連老太太都願意助興,陳開友焉敢大意。 可是不瞭解內情的外人卻把港人當作十三點:這種情況之下,居然坯照祥吃喝玩樂。 時間逼緊,再也不容各人悲秋,大夥匆匆出門上班。 一年比一年難過,一年一年照祥的過。 難怪有人看到新的日曆會驚叫失聲,厚厚一疊,整整三百六十五天,不知多少機失埋伏其中,又不知要應付幾許牛鬼蛇神,都得一一靠肉身捱過。 做人還需要什麼成就,還好好活著已是一項成就,不必苛求了。 陳之回到公司,打算把訂婚消息悄悄告訴一兩個相好的同事,卻遍尋李張玉珍不護。 還是秘書小姐告訴她:「李太進了醫院生養,陳小姐你同她那麼熟都不知道?」 陳之張大嘴巴:「好像還沒有到期。」 「聽說有點意外,好似有早產跡象。」 「哪一間醫院?」 「不清楚,」秘書說:「問李太家人一定知道。」 之之很關心這個在大時代孕育的嬰兒,心急如焚,下午她本想偷點時間去做頭髮,如果要到醫院,就得蓬頭垢面兄未來公婆。 秘書過來報告:「在呈馬利醫院。」 之之慘叫一聲,捨己為人,沖下樓去叫計程車。 在醫院門口的花檔把人家一整桶白玫瑰花全部買下來,捧著上婦產科。 之之一邊病房看見四張病床。 近門的不是李張玉珍,她輕輕走近窗口,看到同事緊閉雙目,正在休息。 隆然肚皮已學平復,之之悄悄把花分插在兩隻瓶子裡。 也許是腳步聲,也件是花香,李張玉珍緩緩張開眼睛,之之過去握住她雙手,卻不敢問嬰兒的訊息。 李張見是陳之,露出一絲笑容,輕輕說:「三十個星期就搶著出世了。」 之之緊張,「沒問題吧。」 「要在氧氣箱裡住上一個月。」 之之見她寂寞地躺著,不服氣地問:「家人呢?」 「都跑下去看新生兒了。」 對,誰會注意到可憐的吃盡苦頭的產婦。 之之忿忿不平。 李張輕輕說:「是個女孩子。」 之之回過神來,「太好了,她會愛惜你,你起碼可以有十五年溫馨、辛苦也是值得。」 李張淚盈於睫,「謝謝你,陳之。」 「你沒有娘家,要吃什麼,告訴我,我替你弄。」 李張並沒有客套,「嘴巴淡,想吃鮮味的東西。」 「沒問題,我負責你的晚餐,明天開始。」 「陳之,你恁地義氣。」 陳之按按她的手,叫她休息。 之之甫到門口,別的同事也上來了。 她好奇地到育嬰室去看那個女嬰。 育嬰室所有設備都坦蕩蕩,雪白通透,一目了然,看護隔著大玻璃指一指透明的氧氣箱,之之看到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人兒裸體蜷縮其間。 之之以為小東西會覺得痛苦,沒有,她正津津有味在啜食一隻拇指。 一看就知道誰是門士誰不是,一看就知道誰會輕言放棄誰不會,這名幼嬰,肯定會活至耋髦。 之之伸手輕輕抹掉一滴眼淚。 她心安理得回家去,吩咐家務助理做多一分黃魚參羹,明日在指定的時間送一壺到指定的地點。 家務助理鐵青著臉同陳太太去要求加薪水。 吳彤看見之之,嚇一跳,「你的頭髮,你的化妝!」 吳彤自己已打扮得七七八八,不但恢復舊日水準,且更上一層樓,她胖了一點,恰恰把昔日眉梢眼角的細紋填滿,伸手投足有分自信,看上去舒服。 「快,之之,我來幫你洗頭。」 陳知聞言浩歎,「只要把東江水關一關,全市人就要跪叫大王饒命,脊椎實難堅硬,情有可原。」 季力勸道:「你又想到什麼地方去了,誰不原諒你?你肯放過自己就行。」 吳彤問之之:「這兩舅甥說話你聽懂沒有?」 之之卻答:「只剩三十分鐘,舅母幫幫忙。」 結果還是遲到十分鐘。 兩老與陳開友季莊及陳知五人打頭陣,季力吳彤與陳之押後。 張家見到如此陣仗,又驚又喜。 驚的是人多勢眾,張學人以後怕要謹慎做人,喜的是三代同堂,和睦相處,好不熱鬧,人人羡慕。 兩老被請到上座。 茶過數巡,之之只見祖母向祖父使一個眼色,祖父便閑閑說:「將來學人與之之如果要組織小家庭,我們這裡有一分妝奩。」 季莊十分意外,揚起一道眉毛,陣開友差些兒沒啊出來,兩老真救了他們。 只見陣老先生掏出一隻盒子交給學人,「這是小小見面禮。」精光燦爛的金表一隻。 陳開友頓時覺得臉上有了光彩,清清喉嚨,聲線也開始響亮,心中盤算,就算只是辦小型喜酒,也非得請廣榮兄大駕光臨不可。 張家也有備而來,回敬一隻鑽戒。 吳彤是識貨之人,華生絕學在鑽研各種名牌,一看便曉得是意大利手工,異常名貴的一件首怖,不由得點了點頭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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