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傷城記 | 上頁 下頁 |
十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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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之連忙答:「沒問題,我會做。」 好好的一個家,忽然人人都多了心,每個人對每個人都客套起來。 季莊不再言語,不要說之之想搬出去組織小家庭,連她都想獨門獨戶地清靜一下。 陳之剛踏出門口,就聽見背後有噓聲。 她轉過頭去,看到舅舅雙手插在褲袋裡正看著她微笑。 他應該晚上回來,一覺睡醒,又是自己人,不著痕跡。 「之之,勞駕你上去一趟,把我那疊鐳射唱片帶下來,我好還給人家。」 之之摟著舅舅肩膀,「搬回來吧,告訴你,這幢老房子快要賣掉,屆時大家想住都沒得住呢。」 「賣,」季力大吃一驚,他當然對老房子有感情?「為什麼要賣?」 「來,我慢慢說給你聽,一起走吧。」 季力傻住,賣房子?廿多年來,他已經把它當作家,他搬來時陳知剛剛出世,陳氏夫婦一有應酬,他就幫手照顧小外甥。 陳知胖,小小粗粗的腿滑稽兼可愛,大人只事給了點點鼓勵,雙手在他腋下聳一聳,他立刻會得不住彈跳起來,季力私下叫他彈簧腳。 老房子一賣掉,連帶這一切寶貴的記憶也一併賣去,季力忽然覺得身邊有些什麼仿佛離他而去。 之之見了暗暗好笑,「你對這所移民急售的老房子有何留戀,你對本市都好似毫無感情。」 季力衝口而出,「之之,你去問你祖父,房子要賣啥價錢。」 之之大惑不解,「你根本不喜歡該幢房子,時常揚言要一搬為快,舅舅,別衝動。」 也難怪之之,季力慚愧地低下頭,這些年來,他任性,放肆,意到心到,比年輕人還要魯莽。 之之笑說:「還有,我還以為你要移民亞勃郭基呢。」 季力不出聲。 之之同她的小舅舅說:「在老屋裡住下去,一輩子拿不到護照。」 「我們從詳計議。」 之之指指腦袋,「思想忽左忽右,扭擰過度,會發神經。」 季力啼笑皆非。 舅舅一時的荒唐語到了中午,漸漸放大,佔據之之的心房,揮之不去。 之之跑到母親的店裡去。 季莊正在吃壽司飯盒,之之見到順手拈一塊揩油。 「你趕來幹什麼?」 「媽媽我有事同你商量。 季莊點點頭,又是商量,一聽到這個詞兒她就傷感,不由得放下食物,看著女兒,大概是要結婚了吧,所以急急趕來通知母親。 季莊呵季莊,她同自己說,要往好的一方面想,樂觀一點子女遲早要結婚,這種時節辦喜事名正言順一切從簡,明年或許就可以迎接新的小生命來這世界。 眼看之之張開嘴來宣佈,沒想到她說的卻是:「媽媽,爺爺的房子值多少?」 季莊一怔,「你問這個幹什麼?」 「媽媽,」之之趨前一點,「我們合股把它買下來。」 匪夷所思,季莊張大嘴。 「這種老房子此刻至多千元一平,算它兩千五百元好了,老爸已經向政府借貸付了百分之二十首期,我們再將它再按一次,把款子交給祖父,然後按月攤還,管它付二十年還是二十五年,並非不可行。」 季莊從來沒想過可以這樣做,她的心活動起來,嘴裡仍然不說什麼。 「媽媽,你意下如何?」 「買下來,」季莊微笑,「這是港人一貫口氣,除出錢一無所有,只得動輒收買一切,敢情好。」 一直叫要去買一個新香港從頭來過,現在連之之的口角都效仿這種豪氣。 ——多少錢?我們付現金,現在就付,馬上給,即刻可以出當日本票。 這是本港新移民在溫哥華及三藩市買房屋時之豪情,豁出去了,無所謂,恣意地花。 「媽媽你在想什麼?」 季莊回過神來,「資金有限,把多年節蓄扔到老屋,我們就寸步難行了。」 之之瞭解母親的顧慮。 季莊很幽默的說下去:「我們家也鬧人才外流,你舅舅,你哥哥,連你在內,都不曉得幾時飛到高枝頭去,如何集資?」 「這可以慢慢商量。」 「還有時間嗎,你姑姑下星期就要同你爺爺來開談判了,比英國人還厲害呢,要屋,不要人,管你們住客死活,老屋易主是易定了。」 「媽媽好像很悲觀。」 「是,我失望透頂,同你祖父母一起熬過多少難關,到頭來用不著我們了,把我們扔下就走。」 季莊在女兒面前,總算透露一點心聲。 之之倒底姓陳,不由得說:「老人家也有難處,怎麼再帶一大起人齊齊走呢。」 五〇年代已經走過一次,巾身藏著幾兩黃金,帶著七歲的陳開友以及五歲的陳開懷乘了三日三夜的硬鋪火車南下。 這個故事之之聽過多遍。 祖母一邊拍扇子一邊講,聲調是愉快的,說到要緊關頭,偶而會激動一下,但倒底都是過去的前塵往事,如老宮女說起天寶舊事,疼癢都遠遠的。 誰會想到又要面臨一次切膚之痛。 季莊笑一笑,「肯替人著想是一種美德。」 之之指指雙肩,「輪到我們來擔此重擔了。」 傍晚,之之找到哥哥,向伊探聽他的財政狀況。 陳知正淋浴,蓮蓬頭嘩啦嘩啦,一時沒聽清楚妹子說些什麼,及至弄明白了。裹著大毛巾出來,笑道:「我哪裡有節蓄?」 「一毛錢都沒有?」 他回到房間更衣,之之跟進去。 陳知用力擦著頭,「我是有一點餘款,但已經有正經用途。」 「咄,什麼大事,說出來聽聽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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