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傷城記 | 上頁 下頁 |
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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季在語氣平靜,「你們已經長大,都有正當職業,不用回到這個醃狹窄的家來,都給我走吧。」她掛上電話。 那邊陳之用的是地鐵站的公共電話,她歎口氣同哥哥說:「都你不好,你竟罵父親是奴才。」 「我只是勸他不要做奴才。」陳知辯道。 「你的口氣那麼難聽,難怪他誤會,快回去解釋。」 陳知拂袖,「我從不解釋——」 「講原則的時候不是不能講親情,他是爸爸。」 「爸爸早就變了。」陳知痛心的說。 利用職位接帖子,盡跑到那種無聊的雞尾酒會去站著做佈景極裝飾品,偶而有一張半張彩照在報尾巴登出來,便忙不迭喜孜孜剪貼,津津樂道:「你看大衝動爵與我笑得多麼愉快。」 老闆出國或升級,他第一個去安排筵席慶祝,勒令一家子跟著他去打躬作揖,陳知冷眼旁觀,認為父親毋需做得這樣低級,亦毋需當一種享受或是娛樂來做。 平日的不滿,一半也是為父親不值,一併發作出來。 最令人難過的是,陳某人如此會做也並不得寵,升到最後,升無可升,才只得升他,總比人墮後十多廿個月上去。 「爸爸是好爸爸。」 「對不起,之之。」 「你同父親去說呀,」之之生氣,「我不管你今晚睡在哪裡,我被逼到張學人家去。」 之之撥電話給張學人,咕咕噥噥說半晌,才露出一絲笑容。 張學人開小汽車出來接女友,他把那間小公寓的鎖匙及地址交給陳知,「地方很舒服,衣櫃裡有睡袋。」 陳知只得接受這個好意。 小汽車噗噗開走。 之之同張學人說:「以後都不回去了,住在你家吃你用你。」她一臉嬌嗔,可愛動人。 張學人看得呆了,清清喉嚨方說:「從前我覺得供養女性的都是笨伯。」 之之的心咚地大力一跳。 「現在我明白了,能夠同喜歡的人在一起,細節根本無所謂。」 之之聽了十分感慨,看,他始終沒有作出任何承諾。 她考慮一會兒,「我還是回家的好,請你把車子調頭。」 張學人沒有勉強她,「我在門外等你十五分鐘,你不出來,我就把車駛走。」 之之點點頭。 她用自備鎖匙開門,偷偷進屋,重重抒口氣,客堂間一室白蘭花香,之之輕輕走到二樓露臺,朝街上的張學人揮揮手,示意他回去。 小車子拐個彎駛開。 之之一轉頭,看見祖父站在她身後微笑,之之吐吐舌頭。 「你兄弟呢?」 「不敢回來。」 「你爸小時候若對我忤逆,用銅頭皮帶抽他。」 之之嚇一跳,「為什麼這樣暴力?」 「鎮壓不用暴力用什麼,叫他皮肉受苦最最實際,講道理講到幾時去。」 之之大大訝異,「爺爺,這是我們一貫作風?」 「自然,你沒聽過棒頭出孝子這句名言?」 「沒有商量餘地嗎?」之之懇求。 「不是東風壓倒西風,就是西風壓倒東風,一家之主,事事與人商量,威風何在。」 之之明白了,統共明白了。 「家裡今天鬧成這樣,就是因為萬事有商有量。」 祖父用布罩遮起鳥籠。 之之說:「黃鶯兒都不唱。」 「天氣熱,唱不出。」 真的,一定是因為天氣的緣故,怎麼樣還能強顏歡笑,吱吱喳喳地唱得起來。 第二天一早在廚房碰見母親,之之若無其事地央求媽媽替她留三雙平跟鞋,款式一早看中,等到七折才買。 之之笑道:「總要有人托市。」 她母親喝著咖啡,沒有言語。 之之慘兮兮問:「媽媽,你怎麼連我怪在一起?」 季莊心灰意冷說:「你仍穿六號鞋吧。」 回到公司,女職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論國是,層次像是突然提升,擱下個人恩怨是非,研究前途去留,但聽仔細了,心態仍然自私,目光照舊淺窄。 還都是呱呱叫的大學畢業生呢,港大、中大、倫大,濟濟一堂,之之也是其中一員。 當下有人轉過頭來,「陳之立刻可以走。」 陳之不是好相與的人,那時反唇相稽:「你補我三個月薪水,我當然馬上走。」 「溫哥華不好,一天到晚下雨。」 「小姐,下狗屎也不妨,什麼關頭了。」 真的,連用詞是否鄙俗也顧不得。 檯面上電話響了又響,才懶洋洋去接聽,若是私人找,便捧住話筒不願掛斷。 之之台下幾個新戶口都告取消,舊賬目也拖慢來做,公關公司最直接看到市面的榮衰。 年頭生意忙得幾個女孩子差些兒哭出來,曾經發過四個月紅利,此刻閑得慌。 年中已經這樣,年底還堪想像。 「去看場笑片!」 「誰笑得出來?」 「你阿姨是美國人。」 「親屬團聚此刻才辦八零年的申請,等到廿一世紀還沒輪到我。」 「早曉得去年莊臣追我,態度就該好些。」 之之走進茶水間,看到已婚的女同事李張玉珍心不在焉。 之之問:「怎麼回事。同老公吵架?」 對方設精打采,「做人沒意義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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