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如何說再見 | 上頁 下頁


  育台曾經納罕,「他們在何處得到號碼?」

  雅正沒好氣答:「校方把所有同班學生家中電話印在一張紙上派發。」

  「他們有權那樣做嗎?」

  「誰敢投訴,打老鼠要忌著玉瓶兒。」

  所以任何一名小學教師都可以把家長支使得團團轉。

  李育台聽見耳畔有小小聲音說:「他睡著了。」

  又有紀元的注解:「這一年他睡得很少,別吵他。」

  這樣體貼,李育台不禁感動起來。

  直到飛機降落,那位女士都沒有打擾他。

  紀元問:「我們到倫敦了?」

  「是,你四歲來過一次,還記得否?」

  「有一間聖彼得大教堂。」

  「就是它了。」

  「那時媽媽在我身邊吧?」

  「寸步不離。」

  過海關時那位女士排在他們前邊不遠之處,穿著米色針織套裝,育台記得雅正說過,乘飛機至好穿那個,不會皺。

  他們母子持護照,很快過關。

  在行車輪盤附近李育台特別留意那兩母子,可惜不見人。

  他隨口問:「紀元你同黃主文說些什麼?」

  「我們交換身世,談到個人興趣,近況以及將來。」

  那等於是無話不說了。

  「他好像很成熟。」

  「大我半年,比我懂很多。」紀元對新朋友很滿意。

  「他怎麼沒有上學?」

  「他在家中讀書,由母親與舅舅教他,功課很好,他說在美國,許多家長嫌學校繁文縟節多多,師資低落,監獄太擠,教材古舊,政府也允許家長自己來。」

  半晌李育台問:「他們住美國何處?」

  「長島。」

  「他母親幹何種職業?」

  「她是一名作家。」

  「真的嗎?」李育台有點意外,「那多好。」

  一出飛機場他便看到阮世芳。

  世芳與他擁抱,又與紀元握手。

  「歡迎歡迎,歡迎到蝸居來小住。」

  上了世芳的豪華跑車她才說:「我是特地請了半天假來接飛機的。」

  「世芳,那是令尊的生意。」

  阮世芳歎息,「都那樣說呵,我為公司出了死力,耗盡青春,卻無人承認。」

  「世芳,你太想證明什麼了。」

  阮世芳苦笑。

  她特地把車子駛進遊客區,紀元在後座細觀風景,十分享受。

  忽然她訝異地說:「乞丐!」

  前座兩個大人笑了,紀元總算增廣了見識。

  世芳的家在沙裡住宅區,一畝地,六隻狗,三個工人,紀元一見那一堆犬只,立刻高興地混到它們當中。

  世芳遠遠看著紀元,感慨地說:「差一點點,她就是我的孩子。」

  育台有點不好意思。

  「育台,當年我真應該嫁給你。」

  「我怎麼敢高攀。」

  「這句話真坑了我一輩子。」

  「你是馬來亞錫王阮慶京的女兒,劍橋法律系高材生,人又長得美,我一直只敢遠遠欣賞。」

  「育台,我只愛過你一個人。」

  李育台問:「還有無黃瓜三文治?」

  「你一直沒向我求婚。」世芳不願轉變話題。

  育台攤攤手。

  「是我沒有福氣。」

  育台苦笑。

  「你這次來找我,我覺得十分榮幸。」

  「我確想見見世界各地失散長遠的親友,聽聽他們對人生寶貴的意見。」

  世芳笑了,揚一揚長發,「你要聽我的心得嗎?做人要隨緣隨意隨心。」

  「要是環境很苦惱呢?」

  「默默承受。」

  「真沒想到千金小姐也會這麼說。」

  「育台,我承受的壓力,非你可以想像。」

  「你何必一直為身世耿耿於懷。」

  「你知我是庶出,幾個大太太生的兄長當我透明,這種日子我也熬著過。」

  育台詫異,「至今尚如此?」

  「直至天長地久。」

  「我的天。」

  「我也並無知心朋友,育台,我真高興你來。」

  世芳眼神落寞幽怨,看樣子並非客套。

  「世芳,你在此間也算是聞人了,又錦衣美食——」

  「是呀,可是感情沒有寄託,生活無從落墨。」

  「那麼,」育台鼓勵她,「結婚吧,生個孩子。」

  世芳嫣然一笑,「你的口氣像極家母。」

  育台有點尷尬。

  「可知你也是真的為我著想。」

  育台點點頭。

  世芳接著說:「好人早逝,育台,你總得把皺著的眉頭放開來。」

  育台隨世芳參觀大廈,「十二間房間,你輪流往?」房子像建築文摘中的示範屋。

  「我不住這裡,此處專用來招呼親友,我自己用市中心一間小公寓,事實上我很少回來。」

  門外寬大的草地打理得一株雜草也無,像一張碧綠的地毯。

  世芳忽然問:「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?」

  「令堂是我們公司的業主,在她家看到你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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