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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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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池笑,「這是一定的事,一直到我八十歲,父母仍然掛心。」 連太太沒好氣,「我不會活到一百三十歲。」 拗不過,春池還是回來了。 在北國長大的她對南國已無記憶,一口粵語也說得生硬,可是工作像是在等著她,讀兒童心理學的她,一星期之後已正式在一間私立醫院上班,經過同事的親戚的友人介紹,也找到了歇腳處。 她住的地方,叫纜車徑一號二樓,老房子,隔壁本來有一家中學,現在已經拆卸,預備連纜車徑一起改建豪宅。 換句話說,老房子至多只能住六個月,但是春池覺得屆時可以另外再找地方搬,年輕人才不怕麻煩。 都會的五光十色叫她目眩,人們好象永遠不言休息。耍樂的時候比工作之際更忙。 既來之則安之,起碼待見識夠了才走。 老房子三樓及一樓另外有住客,看見春池搬進來都很歡迎。 三樓住一個酒吧調酒師,染金髮、戴耳環、紋身,平時只穿一件背心,展示臂肌,他以為很特別,可是像那種標奇立異的年輕人,都會起碼有一百萬。 母親知道她有那樣的芳鄰真會嚇壞。 可是那調酒師為人卻很爽朗:「我叫李健文。」那是一個好名字,接著他看牢春池的頭髮,「嘩,漆黑烏亮,漂亮之極,是哪只牌子的染髮劑?」 春池笑了,「這是中國人頭髮的真色,記得嗎?」 都會中彷佛已沒有黑髮中國人。 「真發那麼好看,真難得。」他放下名片,「有事隨時找我。」 他工作的地方叫珍吧。 春池有空一定會去參觀。 一樓住什麼人?夜出早歸,彷佛也幹七十二行以外的工作。「林若非是電視臺的編劇,」李健文笑,「時時有一名以上大漢與她通宵開會,淩晨散會,引人遐思。」 春池駭笑。 在本家可碰不到那麼多有趣的人。 「你呢,春池,告訴我,你的工作是什麼?」 「我負責輔導患病兒童,以及與他們父母合作共度難關。」 「比我們偉大,歡迎你加入纜車徑一號大家庭。」 「可惜不久便要分手。」 「那麼,更加應當珍惜這段時光。」 「說得好。」 林若非上來問好。 她衣著時髦,面目娟秀。 春池一見她便乖巧地說:「有這樣美麗的編劇?我還以為是女演員。」 好話人人要聽,若非微笑,「你是回流的土生兒?」 春池聽得出話裡有因,且不答,笑嘻嘻。 果然,下文來了,「你們這票人真聰明能幹,一見勢頭不對,立刻溜走,見沒事,又拿了護照,回頭看這邊不錯,找工作較易,又悄悄打回頭。什麼風水優勢都叫你們吃盡了。」 春池只得賠笑說:「都會一向有容乃大。」 林若非籲出一口氣:「太大方了,每個國家都有保護主義,獨我們沒有。」 「所以進步迅速,風氣獨特。」 「你是心理學家,在醫院工作?」 「正是在下。」 「講什麼語言?你的中文程度甚差。」 「我會慢慢學習。」 「快要換國旗了你可知道?」 「這樣大事全世界注目。」 她咭咭笑,「屆時記得把外國護照掛在?子上做護身金牌。」 這林若非說話異常尖刻,可是不知怎地,春池卻不討厭她。 「有無男朋友?」 春池搖搖頭。 「都會什麼都好,什麼都有,就是沒有理想結婚對象。」 「緣分未到而已。」 林若非抱怨,「不,識字的統統長得醜,略為四整的又不識字。」 春池又駭笑。 「三個月後你便知絕望。」 春池說:「告訴我,你在電視臺編哪些節目,我好欣賞。」 林若非答:「正在上演的有《翼動的心》。」 「劇名很好聽。」 「你看不懂,你不是都會人。」 「你的門戶觀念也太重了。」 「妒忌引起歧視,你們什麼都有,回流不過像趁年宵,不好看不如意,立刻就走,有什麼真心誠意。」 「你也可以移民。」 「吃什麼?」 一提到吃這種大問題,春池的興致來了,「林若非,帶我去吃大牌檔。」 「聽聽這口氣,比洋人還要洋人。」 可是她還是帶春池到處逛。 春池愛上一味叫雞蛋焗魚腸的粵菜,只覺鮮味,連舌頭都幾乎吞下。 她倆又結伴往珍吧,一進門,春池嚇一跳,只見男侍應只穿豹皮短褲。 「這是怎麼一回事?」 若非答:「泰山,珍,你明白嗎?做的是怨女生意。」 「精采精采。」 「這裡的男客,隨時可以帶回去。」 「當真?」 「後果自負。」 春池點點頭。 「比起外國也不輸蝕吧。」 春池讚歎,「簡直過之。」 她們的鄰居李健文請兩人免費喝酒。 春池口袋裡的傳呼機響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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