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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


  那天上午,她打好草稿,用噴嘴唧上顏色,正在忙,有人敲門,一定是陌生人,不知老房子的門鈴在什麼地方,她脫下口鼻罩去開門。

  「惠顏,什麼風吹你來。」

  鐘惠顏一進來便四處巡視,一日是記者,終生是記者,好奇得不得了。

  卓羚說:「你的朋友住二樓。」

  惠顏老實不客氣打開冰箱,自己動手做了冰淇淋梳打,一邊喝一邊稱道:「地方寬敞,風涼水冷,非常有味道,連帶住客的氣質也優雅起來。」

  卓羚雙臂抱在胸前看著她笑,這個記者不會無故來探普通朋友。果然,鐘惠顏問:「餘心一賣相如何?」

  「美人。」

  極少女子有那樣的細腰。

  「她是我上司的女朋友。」

  「怪不得你那麼熱心幫她找房子。」

  「上司是有婦之夫。」

  聽到這裡,卓羚不禁輕輕警告友人:「別到處宣揚此事,否則,有殺身之禍。」

  惠顏微笑:「你說得好。」

  卓羚補一句:「成年人自選生活方式,與人無尤。」

  「這幢三層樓老房子很有趣,頗有點歷史。」

  卓羚懇求:「名記者,說我聽聽。」

  「屋主是誰你可知道?」

  「我只與經紀聯絡,他沒有透露。」

  「你聽過車安真這名字沒有?」

  「當然,車安真是鼎鼎大名的華裔建築師,難道她是業主?」

  「正是。」

  「嘩。」卓羚意外到極點。

  惠顏得意洋洋,「沒想到她。」

  「憑她的能力,為什麼不把老房子改建?」

  「你懂什麼,這是她童年故居,她喜歡維持老樣子,前幾年政府部門拆除門口那盞煤氣街燈,她曾親自去信反對。」

  卓羚嘖嘖稱奇,「你什麼都知道。」

  「車氏東西兩地穿梭,但始終以本市作大本營,不久將赴大陸協助發展,她是我的偶像。」

  「車安真幼時住這裡?」

  「就是這三樓,這老房子風水不錯。」

  卓羚拍手笑,「但願沾染若干靈氣。」

  「一樓住什麼人,你又可知道?」

  「什麼,還有故事?」

  「是我大老闆港報主人簡仲騫。」

  卓羚睜大雙眼,「你給我走出去!」

  「千真萬確,名著江南奇俠就在這間屋子裡寫成。」

  「啊,今日的報業鉅子,昔日租住舊屋。」

  「可不是。」惠顏也感慨,「今日住香島道一號大宅。」

  卓羚說:「這件事,你更加要佯裝不知。」

  「簡先生不是那樣的人。」

  「人情世故,不可不明,他不在乎,你要當心,別把老闆的出身當故事講。」

  「是是是,多謝指教。」

  不過卓羚也忍不住說:「都會多傳奇。」

  「不知多少人白手發跡,也不知多少身分矜貴的人倒了下來。」

  「大記將來退休了可以為都會著書立論。」

  「一定一定。」二人大笑。

  「那麼,」卓羚忽然想起,「二樓住過什麼人?」

  惠顏聳聳肩,「不知道。」

  卓羚不出聲,二樓沒住過名人?她略為失望。

  隨即聽見惠顏說:「都說卓羚沒什麼不妥,就是一個錢字看得太重。」

  卓羚冷笑一聲,「賺錢講天時地利人和,都會蒸蒸日上,百業騰達,才養得活你同我,不趁時勢好多賺一點,將來要吃苦。」

  惠顏嘲笑:「虧你也是文藝工作者,竟然做起包租婆來,錙銖必計,羞也不羞。」

  卓羚卻不動氣,她笑眯眯回答:「花無百日紅,人無千日好,將來詩人做了看更,才子轉行帶街,你就知道有積蓄才有尊嚴。」

  這時,惠顏看了看問,「我要回報館了,有事再聯絡。」

  卓羚知道惠顏聽不進去,不加勉強,沒吃過苦,那裡懂得經濟實惠。

  她送人客出門。

  卓羚慢慢完成噴畫。

  她記得很清楚,幼時家貧,去探訪親戚,遭到白眼,親戚家兩個傭人無禮地坐在客廳看電視,大模肆樣,看她們倆母女,眼睛斜斜一瞄,招呼茶水均無。

  這不是傭人的錯,全由主人示意。

  小小的卓羚永志在心,發誓一定要爭氣,不是做給別人看,而是改善自己生活,以後不必捱類似面色。

  門外有人問:「卓羚在家嗎?」

  是餘心一低沉曼妙的聲音,卓羚連忙打開門。

  余老師長鬈髮披肩,神情慵懶,「有點不舒服,想喝咖啡,卻忘記買。」

  卓羚說:「整罐拿去好了。」

  「改天還你。」

  「不急不急,可要看醫生?」

  「睡一覺就好。」

  可是,她沒有離去的意思。

  卓羚會意,「請進來聊聊天。」

  餘心一輕輕走進來,人漂亮,做什麼都好看。

  卓羚贊道:「余老師是美人。」

  「嗄,」她嚇一跳,「不不,千萬別那樣說。」

  卓羚斟杯熱雞湯給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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