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蓉島之春 | 上頁 下頁 |
四十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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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抵步就有照片傳真過來,外婆外公年輕力壯,且神情愉快,昆生與佳兒都裂開嘴笑,四周是表兄弟姐妹諸位親人,呵,這才是一個正常家庭,家真辛酸。 半夜口渴,叫昆生:「水,水。」 猛地想起,昆生在半個地球以外。 他走向廚房,經過書房,聽見碎碎的華爾茲音樂。又脫口問:「爸,是你,你回來了?」 原來是他睡前忘記熄掉收音機。 他洗了個臉,索性回實驗室去,那裡隨時有同事作陪,是個不夜天。 昆生撥電話回來,那邊永遠人聲嘈雜,熱鬧非凡,他們都說同一可愛土語方言,自成一國。 「佳兒好嗎?」 「他隨表哥採集昆蟲標本。」 「何種昆蟲?」 「甲蟲類。」 「嘩,一定精采。」 「不同你說了,我們騎自行車去市集吃冰。」 家真豔羨,但他卻知道,他與他們夾不來,他只想念自家兄弟。 辦公室外有人叫他:「家真,來看看最新晶片。」 下午,他同周志強說:「我想退休。」 志強答:「我知道你遲早會這樣說。」 志明說:「的確這半年以來你都沒有更新主意,似乎幫佳兒做功課才是你發揮才智時候,但是放假休息完畢,又是一條好漢,不必退下。」 「我想去湖畔飛線釣魚。」 「我倆陪你去。」 「你倆計劃多多,哪裡走得開。」 「家真,要退齊齊退,把整間公司出讓。」 家真看著他們。 「你不在實驗室,蛇無頭不行。」 「也許我們才應退下,用實踐來結婚生子。」 家真呆呆看牢他們。 「你,許家真,你立刻到吉隆坡去尋回祝昆生,我們負責找律師來賣盤。」 家真問:「不會太倉猝?」 志強笑,「再遲怕沒有買主。」 志明點頭,「就這麼說好了。」 家真忽然問:「什麼叫尋回祝昆生?」 他們兩兄弟對望一眼,「家真,這些日子,你受憂傷佔據,苦不堪言,無暇體貼妻子,她也諒解,這是你回報她的時候了。」 呵旁觀者清。 「你當心昆生失望之餘到波士尼亞或東亞去搜集戰爭罪行證據,一去三年。」 「對,昆生不是沒有地方可去的人。」 這時,機械人原振俠忽然輕輕走出來。 它播放一首四十年代老歌,琴聲悠揚。 周氏兄弟跟隨音樂唱起來:「我是一個舞者,我快樂逍遙,呵讓別人去攀那高梯,讓別人去完成創舉,我是一個舞者,跳出快樂人生……」 他倆奇樂無比,搭起手臂,「來,家真,一起跳。」 三人跳起踢踏舞來,不知多起勁。 許家真不覺大笑,直至笑出眼淚。 同事們前來圍觀,所有會跳舞的人都來露兩手,這個不知名的下午忽然變成一個節日。 公司解散了。 同當年他們合組實驗室時一般神奇。 許家真立刻趕去吉隆坡會妻兒。 無人知他行蹤,他在岳父家門前按鈴,傭人來開門,不認得他,進去向東家報告:」一位許先生在門口。」 昆生一呆,奔出去,看到英俊但臉容帶點滄桑的丈夫站在門口,手裡提著行李。 「家真。」她喜出望外。 「昆生,帶我去市集吃冰。」 小佳兒也跑出來叫爸爸。 岳父岳母笑不攏嘴。 誰都知道女兒一個人回娘家不是什麼好事,幸虧三五日後女婿追了上來。 兩老互相忠告:「女婿是嬌客,重話說不得。」 家真一踏進屋子,體內蓉島那熱帶島國的因子發作,賓至如歸,不知多安逸。 昆生問:「你走得開嗎?」 「完全沒事,我專門來陪你們。」 他玩得比誰都開心,踏著三輪車載孩子們往沙灘,采標本,釣魚,上市集,與岳家打成一片。 祝家到這時才認識這個女婿,非常慶倖。 岳母說:「家真這幾年吃足苦頭,我們需額外痛惜他。」 岳父也說:「真的,他家中發生那麼多事,一個親人也沒有了。」 岳母搶答:「啐,我們即是他家人。」 「說得對,說得好。」 他們住了一整個暑假,親友叫佳兒「小外國人」,其實他會說點中文,只不過不諳閩南語,只得與表親用英語交通。 他問父親:「小外國人,是好,是不好?」 家真不能告訴他,在某些崇洋社會,那簡直是一種尊稱,「沒有什麼意思,那不過是你的特徵,像大眼睛,卷頭髮。」 「我是外國人嗎?」 「你是美籍華裔。」 「我是否清人,或是支那人?」 「誰那樣叫你?」家真「霍」一聲站起來。 「我看電視有人那樣叫黃皮膚人。」 「你不可示弱,我教你詠春拳,你叫回他們流氓,垃圾——」 昆生咳嗽一聲,「家真,怎可這樣教孩子。」 「不然教什麼?忍耐必有結果,抑或四海之內,皆兄弟也。」 佳兒有頓悟:「四海之內,皆兄弟也。」 昆生笑著把兒子拉開,「去,去游泳。」 家真探口氣,「假期過去了。」 「你若喜歡,可以年年來。」 「一言為定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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