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蓉島之春 | 上頁 下頁 |
四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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佳兒忽然用手繞住祖母脖子,「祖母還有佳兒。」 許太太笑出眼淚來。 這時保姆接了孩子出去午睡。 「佳兒九月要上幼稚園了。」 許太太像是有點累,可是仍然不住喝著手上的酒。 「媽媽酒量越來越好。」 「我去醫院做義工那兩日不喝。」 「那不如天天去。」 許太太只是笑,似有許多話想說,但又不想口出悲言。 外邊有人叫許家真。 家真說:「好像是志強,我出去看看。」 許太太點點頭,又陷入沉思,側著頭,像是回到蓉島,像是聽見大兒二兒笑語。 原來他們找家真聽長途電話。 是鐘斯收到那只義肢向他道謝。 他們倆不是溫情派,也不會客套,鐘斯只是說:「真神奇,像自己的手一樣。」 「過獎了,比較之下,你會更加珍惜自己的手。」 「它已完全幫到我。」 掛上電話,被朋友拉去說話,瞬息太陽落山。 人人曬成金棕色告辭,興奮地希望還有下次。 昆生捧著一盤水果走進書房,「媽媽,媽媽。」 書房裡暗,她一時沒有習慣光線,站了一會,忽然看見許太太倒臥在安樂椅旁。 她手一松,水果盆落到地上,昆生撲過去托起許太太的頭,只見她嘔吐了一地,一探鼻孔,已無呼吸,她被嘔出的渣滓窒息。 昆生立刻替許太太做急救。 她大聲叫丈夫:「家真,家真,打九一一。」 救護車到達的時候,昆生仍努力在做人工呼吸。 救護人員說:「太太,已經太遲了。」 昆生滿頭大汗,精疲力盡跌坐一旁。 她茫然說:「我只離開一刻。」痛哭起來。 家真呆若木雞,站在玄關,動彈不得。 這時周阿姨搶進門來,「家真,你需辦理手續,昆生,站起來。」 昆生抬起頭,她吸進一口氣,不得不站立。 家真走近,緊緊握住妻子的手,雙雙走出門去。 深夜,周阿姨輕輕同兩個兒子說:「從未見過一個家庭可以發生那麼多悲劇。」 志強看法不同:「人老了總會辭世。」 「家真兩個兄弟——」 「人生總有意外。」 周阿姨說:「找你們看來,一切稀疏平常。」 志明答:「那又不是,但生命本無常,短短一聲,充滿悲憤怒氣,失望難免。」 「噢喲,老莊意味。」 「家真反而輕鬆了,他不用再同時扮演三兄弟角色,今日開始,他做回自己即可。」 「許太太也好,她那樣想念家華,今日可與他團聚。」 周阿姨忽然問:「你猜他們母子見面,是小時候還是今日模樣?」 志強想一想:「肯定是今日模樣,那樣家華哥可以照顧兩老。」 在許宅,家真也問:「你猜母親見了家華家英,他們是否還替模樣?」 昆生想一想,「最好家華十五,家英十歲,那是媽媽最開心時刻。」 家真唏噓,「他們都去了,留我一人幹什麼?」 「你還得照顧我們母子。」 「昆生你是一直照顧我才真。」 「我有嗎。」語氣意外地略帶辛酸。 她比他大,婚前已經明白可能需要遷就,結果情況比想像中好得多。 昆生記得第一次遇見家真,竟在一個那樣突兀的地方。 親友們都喜歡問:「賢伉儷在何處邂逅?」 昆生請他們猜。 猜到第一百次還未中,連潛水艇,飛機,電梯,酒窖……都提到,全猜不中。 她記得他混身戰慄,臉色金紙,鼓起無比勇氣控制傷悲恐懼來辨認親人。 其他親友全沒到。 終於,他崩潰下來,倒在地上抽搐,事情可大可小,祝昆生見過一個病人從此失常。 她立刻負起做醫生的責任。 當時她心中想:可憐的靈魂。 她願意照顧他一世。 她父母曾說:「同公公婆婆一起住,日子不好過。」 昆生點頭,「可是,我與家真很少在家,我倆每週工作一百小時。」 「他們很靜,都有心事,不願打開話盒子。」 「祝你幸運,昆生。」 這麼長一段日子,她第一次地聽見家真表示感激。 她說:「許久沒回娘家,我回吉隆坡走一趟,佳兒與我同往。」 「我陪你們。」 「你會無聊,你與周氏兄弟都離不開實驗室。」 「你去多久,誰來料理我生活起居?」 昆生好笑,「你自己。」 家真坐下想了一會,「對,你也是人家女兒,我把你摘了過來承擔孝敬許家老人責任,辛苦了這許多年,是該放你回家見父母了。」 佳兒扮大人老氣橫秋向父親打聽:「吉隆坡是什麼樣的地方?」 「你可要做資料搜集?回來返學校可作報告,來,翻開世界大地圖,讓我告訴亞洲在何處,又距離加州多少哩,經緯度如何,時差若干,氣候有什麼分別……」 昆生笑著接上去:「跟著,寫一篇論文。」 「請每日同我聯絡。」 「我懂的。」 他們母子啟程探親,保姆放假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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