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蓉島之春 | 上頁 下頁
二十三


  「小得像一張名片大小。」

  「有可能?」

  「請來過目,多多指教。」

  昆生驚歎,家真桌子上擺滿各式樣品,雖然稚拙,但是已能實用。

  「哎喲,像科幻影片中道具一般。」

  與昆生在一起,說不出投契,家真已把一新淡忘,不再思念。

  可是,他的另一個好友維多利卻找上門來。

  她盼望的看著他,「好久不見。」

  家真歉意地說:「請進來,我正想約你談一談。」

  她坐好了說:「談一談,通常男生同女生這樣說,即表示要分手。」

  家真羞愧。

  「你找到了她?」

  家真點點頭。

  「那個你一直深愛的美女?」

  家真想說不是她,但又怕太過混淆,只得點頭。

  維多利似乎明白了。

  「這一次回蓉島,你終於找到了她?」

  家真又點頭。

  維多利籲出一口氣:「蓉島即將獨立。」

  「誰說的?」

  「聯合國對流血衝突感到不滿,已促英注視此事,照英人管理,榨幹了的一個小地方,也無所謂放棄。」

  「維多利,你對蓉島前途一向甚有見解。」

  「家父在東南亞投資,他是專家,不但是蓉島,對香港與新加坡局勢更有瞭解。」

  「知彼知己,百戰百勝。」

  「是,我知道我該退出了。」

  「我們還是朋友。」

  「我不稀罕同你做朋友。」

  維多利忽而落淚。

  她隨即英勇地站起來,打開門離去。

  家真沉默,他不覺得傷害人家感情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。

  但維多利也該明白,她與他始終會走到盡頭,純白種羅森複家族怎會接受一個黃皮膚男子。

  ——我們敬重華人,華裔對社會貢獻良多,華人勤奮好學,華人文化悠遠深長,但是。

  但是,華人不可約會我們女兒。

  這些日子,維多利從未邀請家真上她家去,她必定明白家規。

  知難而退的可能是許家真。

  他只沉默了一日一夜,看到昆生,又活潑起來。

  「輪到你了,還不帶我去參觀你的工作地方。」

  昆生不出聲。

  「昆生,我想進一步瞭解你。」

  「家真,我是法醫。」

  「我明白。」

  「那麼,來吧,趁早看清楚我的真面目,該去該留,隨便你。」她說得十分嚴重。

  昆生駕車把他載到一座公園門口。

  園子用鐵閘攔住,重門深鎖,門牌上寫「加州大學法醫科研究地點,閒人免進。」

  家真大奇,「這是什麼地方?」

  昆生出示證件,守衛放她入內。

  園子裡鳥語花香,同一般花園並無不同。

  昆生帶家真走小徑入內。

  家真漸漸聞到一股腐臭味道。

  「噫,這是什麼?」他愕然。

  昆生取出口罩給他。

  家真忽然明白了,他遲疑,腳步停止。

  昆生看著他,「現在離開還來得及。」

  「我不會逃避,我想瞭解你的職業。」

  「那麼好,請跟我來,這是我的碩士論文題材。」

  前邊,在空地草叢旁,躺著人類最不願看見的東西,他們自己的軀殼。

  家真卻沒有太多恐懼。

  「這是一個什麼人,為什麼暴露在野外,你打算觀察什麼,最終有何目的?」

  昆生答:「的確是科學家口吻,這位先生是名七十二歲前運動員,志願捐助遺體作醫學研究,此刻編號是一三四七,我們對他十分尊重,我負責觀察它塵歸於塵,土歸土的過程,拍攝記錄,結論可幫助警方鑒證案件。」

  家真不出聲。

  「此處共有十多名志願人士。」

  昆生儘量說得幽默。

  奇怪,就在鬧市小小公園,撥作如此詭異用途,抬起頭,可以看到不遠處高樓大廈,人來車往。

  昆生見他沉默,輕輕說:「走吧。」

  家真也覺得外人不宜久留,點點頭,偕昆生離去。

  家真回家淋浴,香皂抹全身之際,不禁笑出來,他揶揄地說:「活著要有活著的樣子。」

  難怪昆生如此豁達大方,日日對著那樣的題目做論文,早已悟道。

  吃晚飯時他說:「那些蒼蠅從何而來?」

  「蒼蠅在七公里外可聞到食物所在地,適者生存。」

  「昆生,你是否擁有所有答案?」

  「試試問。」

  「我們從何處來,往何處去,短短一生,為何充滿憂慮失望?」

  昆生握住他的手,「我茫無頭緒,一無所知。」

  兩人都笑了。

  昆生看著他,「你不介意我的職業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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