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蓉島之春 | 上頁 下頁


  這時大哥家華走進來。

  「爸,待我問他。」

  父親忽然伸出手來,震怒地重重掌摑家真。

  家真受擊整個人推後三步,痛入心扉,牙齒切到嘴唇割破流血,他強忍著眼淚。

  父親走出去,重重關上房門。

  家真掩住嘴,低頭不出聲。

  大哥忽然笑了,「偷看土女沐浴?家真,你好不墮落。」

  家真羞愧無語。

  「十三歲了,也該用用腦子,什麼事可以做,什麼不該做,人家叫了警察,找到你姓名地址,抬你回來,爸震驚之余立刻聯絡律師……你為什麼做出這種事?你緣何叫媽媽傷心?」

  提到媽媽,家真落淚。

  「是由壞朋友帶你吧,窗外另有一人足印。」

  「不,」家真低頭,「是我自己缺乏判斷力。」

  「那個叫鐘斯的壞同學吧,這種人是魔鬼,一定得拉人進火坑才甘心。」

  家真咬緊牙關。

  比他大十歲的大哥痛心,「同你說過多次不要與他來往,你只當耳旁風。」

  這時,二哥家英也進來,一時小寢室裡坐了三兄弟。

  家真當時無論如何沒想到,這是他們手足最後一次聚頭。

  當下家英仔細研究小弟面孔,「嗯,青腫難分,明日怎麼上學?」

  「他還去上課?」大哥搖搖頭。

  這時,家裡老傭人來叫:「家華,太太找你。」

  老大應聲去了。

  老二看著家真,忽然問:「她是個美女嗎?」

  家真毫不猶豫點點頭,那少女的倩影已經刻蝕在他腦海裡,永志不忘。

  他輕輕說:「她長得像湖水裡冒出來的仙子精靈,因此我看多了一眼,被毒打一身。」

  「值得嗎?」

  家真咧開紅腫流血的嘴笑了。

  「你一向最乖,沒想到也開始生事。」

  老大回來聽見,加上一句:「他那著名青少年荷爾蒙開始作動,今非昔比。」

  老二問:「叫你幹什麼?」

  大哥答:「你去了便知道。」

  「你看,小弟闖禍,連同我們聽教訓。」

  輪到大哥問家真:「算是出水芙蓉嗎?」

  家真答:「美得像圖畫裡的人。」

  「呵,畫中人。」

  「她名叫怡保。」

  「怡保是一個城市名字,也許,她在該處出生。」

  「我不是故意的,我根本不知道她用水殼勺桶裡清水沖身……」

  「嗯,臨時工人宿舍設備簡陋,沒有浴室裝置。」

  家真一呆,他倒是沒想到這點。

  家華似乎知得較多,「這是一班流動工人,貧窮,耐勞,苦幹,工頭付出極低工資,換取他們勞工,轉售資方,從中剝削,有欠公平。」

  家真怔怔地問:「她是工人?」

  「一定是工人女。」

  「為什麼叫她土女?」

  「因為她是土生,她不是華僑。」

  家真說:「但是我聽見他們講中文。」

  「也許這一班人當中有華人,與當地土著同化,生兒育女。」

  「他們可象吉卜賽?」

  「一單工程完畢,便搬到另一處覓食,似遊牧民族較多,他們脾性耿直,勤奮工作,但孩子們比較吃苦,居無定所,而且不能上學。」

  大哥語氣中有許多同情。

  家真說:「社會好象歧視他們,不應該呢,大家都是人。」

  大哥笑了,「你也這樣想?太好了,我正幫他們爭取權利。」

  「你?爭取?怎樣做?」

  「將來告訴你。」

  「大哥,我不小了。」

  家華笑,「待你偷窺女子沐浴而不被捉到之際,你才不算小。」

  家真哭笑不得。

  這時,家英回來,大哥二哥交換一個眼色,異口同聲,宣佈消息:「家真,爸媽要送你到英國寄宿。」

  家真大叫起來:「什麼?」

  是真的。

  他闖了禍,不是大事,確是極之猥瑣,見不得光的事。

  在保守及受人尊重的許家,這件事簡直是有辱家聲,非把滋事分子送出去不可。

  大哥笑說:「遲些早些,你總得到外國讀書,我已去了四年,家英陪你一起走,咦,家裡只剩我一名。」

  老二說:「媽說你結了婚家裡會熱鬧。」

  「結婚?」他笑。

  大哥高高在上,家真最崇拜家華。

  家華長得高,他浴室有一面鏡子,也掛得高,只有他一個人照得到。

  家真不想離家寄宿,他用毛巾蓋住頭,坐床上生悶氣。

  老二說:「家真塊頭不小,不知怎地,異常幼稚。」

  大哥解釋:「因為他舉止還似孩童,你看他,遮住自己,看不見人,便以為人也看不見他,三歲幼兒才如此逃避,鴕鳥政策。」

  家真放下毛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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